第222章
  这幅画面让陈群没有来觉的眼熟,复行数十步,道人声音传入陈群耳侧。
  “遭雷劈并非雷公电母发怒,无需人祭。雷公电母乃正直之神,专劈伤天害理之徒,若见活祭,便会降下雷火使得方圆百里化作火海。”
  南野曾是楚地,鬼神祭祀之说盛行,如今依然保留许多在中原士人看来十分残忍的活祭恶习。
  这番用鬼神打败鬼神的说法,让陈群觉得熟悉极了。
  曾几何时,他就是看了“九幽之下怨气横生溢出地面,江河之水都带怨气”才养成了喝烧开之水的习惯。
  这个法子在中原之地一时半会还没觉出什么大用,在交州那毒虫横生之地倒是效果肉眼可见显著。交州湿热,毒瘴横行。他们这支中原人马却少有病患,连当地巫医都啧啧称奇。现在想来,怕是那煮沸的水真祛除了什么邪祟。
  此时土台上的道人也注意到了陈群这浩浩荡荡一大群车马,尤其是在见到队伍中那几只巨象后,更是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土台上。
  “你们、你们是何人?”道人手脚并用从土台爬下,咽了口唾沫,两股战战,恨不得转头就跑。
  最终还是心中对自家神女的信仰战胜了生存本能,硬着头皮走上来询问。
  原本围着土台的村民更是一眨眼就跑没影了,原地只留下几只被踩掉的破烂草鞋。
  陈群安抚:“我是颍川陈氏子弟,昭侯麾下使者,汝可知晓我若想进城,该去拜见谁?”
  陈群认出了这是自家便宜姑母的太平道信众。既然太平道能在此传教,那此地诸侯应当与陈昭关系不错。
  道人松了口气,哆嗦的腿也硬回去了,抹了把汗:“使君若有昭明军腰牌,直接拿着腰牌便可入城,都是自己人。”
  陈群沉默片刻。
  这给我干到哪去了?不是才两年吗?
  陈群记忆还停留在陈昭与袁曹联军对峙东阿的战报上。
  交州本就消息闭塞,深入丛林后更是音讯全无。初到交州时尚能收到迟来三个月的邸报,待陈群寻找稻种钻进那些本地野生猴子都找不清路的深山老林后,外界消息更如石沉大海。
  难怪士燮态度那么好,原来是自家主公打到他家门口了。
  陈群进入县城之后,向当地县令又仔细打听了一番这两年的详细消息。
  抛却自家无辜被袁术辱骂的可怜祖先,其他一切都是好消息。这就拿下大汉的半壁江山,还顺利跨越长江天险了?
  陈群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笑那荆州刘表无能,益州刘璋懦弱,幽州公孙瓒无智,如今天下还有何人能是自家主公的对手?
  陈群轻咳一声:“多谢使君招待,群着急赶路,便不在城中休息了。”
  县令十分热情:“哎,一路车马劳顿,多待一日无妨,有何要事连一日工夫都歇息不得?”
  陈群顺口一提:“家中长辈交代要事,不得不急。”
  “贵长辈是?”县令吃惊。
  “正是昭侯。”陈群略有些矜持。
  对,我亲姑母,祖坟认证过的那种。知道昭侯为何讨伐袁术吗?就是因为袁术骂了我亲祖父!
  被注入一桶鸡血后,陈群赶路速度瞬间提了上来,咬着一口牙愣是赶在开春之前抵达了邺城。
  ——为了姑母大业,必须今岁就把带来的这数十石新稻种种上。
  邺城。
  陈昭围着车队转了数圈,主动伸手摸了把白象,白象温驯,见陈昭抬手主动把象鼻递到陈昭手中。
  “贤侄当真是昭明军不可多得的贤才。”陈昭翻看陈群呈上来的簿册。
  这家伙真是个人才,去交州一趟,把交州能薅的东西都薅来了一份。
  她驻足在那排盛放占城稻的木桶前。金黄的稻粒细长,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陈昭伸手插入谷堆,任凭略带糙感的谷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一粒种子,才是解决乱世的根本答案呢?
  东汉乱世,一是因为大汉王朝气数将尽,昏君奸臣当道,二就是因为连年的天灾了。史书上血淋淋的几笔记载,大旱、人相食。
  从曹魏而启,随后吴蜀都用的屯田之法,曹六民四,吴蜀略轻,也是五五分成。也就是屯田税赋都达到了二抽一的重税。
  而眼前这一车车稻种——汉稻生长需百五十日,一年一季,此稻生长仅需百日,一年两季;而且根系发达,需水量仅为汉稻的六成,丘陵山坡也能种;能耐高温,毕竟原产交趾……
  “多么善良的稻种。”陈昭感慨,“日后便称为昭明稻好了。”
  陈群闻言,莫名觉得那稻粒金灿灿的外皮下,仿佛都藏着几分奸诈。
  “本侯向来赏罚分明。”陈昭领陈群径直走入书房,写好一张封侯诏书,大大咧咧掏出传国玉玺,如盖戳般“咔”地按在绢帛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顿时在朱砂印泥中纤毫毕现。
  至于曹操那“挟天子以令诸侯”颁布的诏书,陈昭从来就没听过,反而有模有样弄了一个“挟玉玺以封群臣”,玉玺一盖,就是名正言顺的昭臣。
  陈群瞳孔一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忍不住弯腰劝谏:“臣此次还带回了白象白犀,臣可寻人将白犀称作麒麟,白象称作祥瑞之兽,再加上传国玉玺与半壁江山已在主公之手……主公何不封公称王耶?”
  ————————
  陈群(变脸):真香!
  第180章
  “封公称王?”陈昭挑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陈群。这可真是皇帝不急侄子急了,陈群看上去恨不得现在就掏出黄袍来给她披上。
  “主公且听臣一言。”陈群垂在广袖中的十指缓缓握紧,掌心微微出汗,神色平静沉稳。
  尽管三年没有参与政事,游离在诸侯争霸之外,陈群却没有因此而鲁莽轻率。
  他比三年前更加沉稳,他直面过发狂的巨犀,在深林中领兵伏击过鬼魅般的土人,巨蟒的鳞片擦过他的胳膊,疫病让他命悬一线。
  中原诸侯的铁骑并不比巨犀的巨蹄可怕。
  “主公德被苍生,仁风远播。臣自交州北上,沿途所见黎庶安其业,野无惰农,田畴尽辟,禾黍盈畴。鸡豚遍野,牛羊被陇。犬守夜,豕充庖,六畜蕃息,民无饥馁之忧。
  教化大行,童蒙习礼,耆老传训。途有颂声,巷无争讼。人识廉耻,户晓忠孝。此皆主公之泽,主公仁政所及,禽兽驯扰。”
  陈群声音温润如溪水流淌,听起来很舒服,而且真情实感,一句“假话”都没说。
  只是一点点文学的修饰罢了。
  “禽兽驯扰?”陈昭眼角狠狠一抽。
  陈群躬身长拜,广袖垂落如云:“麒麟踱步于州府庭前,白泽栖于后院之内。明主出则祥瑞现,此二灵物正是循德而来。”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如炬:“昔日子贡赎人拒金,孔子责其失宜。今主公德被四海却辞尊位,岂非令天下贤士进退失据?”
  陈昭的嘴角已经扬起来了,她矜持点头:“言之有理。”
  陈群趁热打铁:“尊卑有序,犹天地之位也。今主公为侯爵,而麾下诸臣皆位列侯位,此甚为不妥。”
  “倒也有几分道理。”陈昭指尖轻叩案几,眸光微动。
  她不会因为陈群有私心就完全摒弃陈群劝谏。更进一步这事,郭嘉也借着酒意打探过她的口风,只是郭嘉的身份毕竟没有陈群方便。
  郭嘉劝就有佞臣的嫌疑了,陈群劝倒能说一句为亲亲为大。
  陈群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昔秦王政扫六合而称始皇帝,高祖据汉中而王天下,光武以萧王之尊承继大统……此皆天命所归,循序渐进之理。”
  陈昭摸摸下巴:“此事我记下了。现在不急,如今尚有曹操、公孙瓒威胁,平定此二人后,便商议此事。”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几个步骤前几年她已经走完了。如今粮草已足,武备已利,再犹犹豫豫不敢上进,那才是废物。
  大不了当出头鸟引得各路诸侯讨伐嘛。可若真到了那时,曹操和公孙瓒已经没了,凭借荆州刘表和益州刘备,哼哼,他俩不动手,自己也要打过去。
  “你也别闲着,我欲再建业设一造船厂,此事便交给你。”陈昭不客气吩咐。
  陈群从日南带回来了新船只粘合技术,正好可以应用在新船上。
  陈群利落应下了这桩事务,心中非但没有觉得从零做起困难,反而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比起瘴气弥漫的交州,建业简直是天上人间。
  “还有一事。”陈昭漫不经心玩弄掌心玉玺,“昭明船厂拟行股筹制,官占七成,余下三成分作三百股,每股作价百金,许民间认购。日后盈利,按股分红。”
  陈群一愣,第一反应是陈昭没钱了。毕竟一般合伙做生意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没钱了,二是图谋对方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