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孙策朗声大笑,一把将周瑜揽入怀中:”你我兄弟本该同进同退!如今我既已投效昭侯,公瑾莫非还想另择明主不成?”
  话音未落,孙策已单手扣住周瑜另一侧肩膀,猛地将人往营中一带:”过来吧你!”
  周瑜笑着反捶了孙策一拳:“好你个孙伯符。”
  他竟然就这么连昭侯面都没见到,就被自家发小骗来,糊里糊涂投了昭侯了!
  “分军功乃是其一,还有其二。”孙策哀叹,“公瑾若再不来救我,没人与我说话,我就要无聊地长毛了。”
  周瑜眉头微蹙:”伯符与同僚相处不谐?”
  孙策表情一下子难以言喻了起来:“并非不合,荀军师神机妙算,只是……”
  孙策模仿荀攸——先是把眉眼嘴角都绷得笔直,而后缓缓地、极有分寸地勾起嘴角,嘴角两边各自扬起一个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绝不超过三度的僵硬弧度。
  “咳、咳。”一道咳嗽声忽然从孙策背后响起。
  孙策身体一僵,毛骨悚然,缓缓扭过头,对上了荀攸面无表情的脸。
  荀攸无奈道:“攸来迎公瑾。”所以他站在了帐外,正正好看到某人学他。
  孙策低着头,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他现在只希望天降神雷把自己劈晕。
  荀攸望着面前与他长子一般年纪的孙策,面上神色不变,目中却隐约露出几分温和,“伯符今日还未巡营?”
  “策这就去巡营。”孙策如蒙大赦,嗖一下就蹿没了影。
  荀攸带着周瑜返回大帐,周瑜解释:“伯符一向……”
  “如此甚好。”荀攸平静道。
  他长子像他一样沉默寡言,只是不幸早逝,或许就是因为少年老成,思绪太重。年轻人就该活泼些有少年气,这很好。
  “昭明军中亦有些将领与伯符年亦相仿。”荀攸言简意赅,主公年前还拉着吕玲绮一起给他这位“孤寡老人”送温暖,结果爬墙给他偷摸塞礼物的时候险些被当成贼抓了。
  再加上一个说起话来能顶八只鸭子齐叫的好友郭奉孝,荀攸只觉孙策老实极了。
  为着主公颜面,荀攸也只能说“某些将领”,不能说“主公与某些将领”。
  周瑜敏锐察觉到了“某些将领”的不对劲,扯开话题:“瑜听闻名满天下的琴道大家蔡氏文姬在主公麾下,不知日后能否有幸与文姬探讨音律。”
  荀攸缓缓扭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周瑜不懂的情绪:“公瑾亦擅长音律?”
  “略有涉猎。”周瑜谦虚拱手。
  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瞬间就更古怪了。
  周瑜摸不着头脑,最终只能归结于:
  这位军师,脾气果然很古怪啊!
  *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去年整个春夏都少有雨水,今年则雨水充沛,田间青苗蓬勃生长。
  渐渐进入五月。
  各地蝗虫纷纷孵化,幼虫刚爬出卵就被每日巡逻的农人发现,一日之内就上报三级,从里正奏报到了太守案头。
  陈昭刚开春就下了死令,哪个官员负责的地方形成了蝗灾,从里正到太守,所有人都要三族祭天。
  为了取信于官吏,陈昭还特意抓了几个贪污赈灾粮食的官吏,把冀州各地官吏都召集到邺城,向他们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三族祭天。
  不少胆小的官员回去之后连(hqin)做了半月噩梦才缓过来。效果也很明显,各地太守县令恨不得连自己八十岁的亲爹都派出去巡逻田地。
  巨鹿太守李邵正在午憩,忽闻属吏来报发现蝗蝻,连滚带爬滚下了床榻,趿拉着鞋就往外冲:“快!速调鸭兵剿蝗!”
  天光未亮时发现的蝗蝻,日暮时分李邵已亲临现场。他怀里抱着已经翻烂的治蝗虫书,生嘶力竭地指挥着:”速令各县押送鸭群!再挖壕生火!”
  见胥吏们手忙脚乱,李邵急得直跺脚:”混账东西!昭侯颁发的治蝗章程都没读过吗?蝗虫喜欢亮堂地方……”
  李劭着急来回穿梭,见谁动作慢了上去就是一巴掌:“事关我家三族……关乎万民安康,尔等快些、再快些!”
  冀州、青州、徐州,乃至还未彻底平定的兖州,各地官吏都提心吊胆,无数鸭子被运到各地……
  一月过去,风平浪静,陈昭才松了口气。
  蝗灾一般会有两波,分为夏蝗、秋蝗,夏蝗五月起灾,六月最盛,夏蝗啃食青苗,危害最烈,若夏蝗未彻底扑灭,蝗虫产卵后可能会在八月入秋爆发第二次蝗灾。
  六月未能成灾,就算安稳度过了。
  “命各地将鸡鸭送往与其他诸侯地盘相邻的郡县。”陈昭有条不紊下发命令。
  天下人共在一个大汉,蝗虫又长了翅膀,虽说她去岁已经给其他诸侯送了治蝗法子,可也不能保证其他地方能如她治下一般坚定贯彻执行。
  相信其他诸侯的良心和本事,是愚蠢的做法。
  并州之地,曹操十分重视陈昭送来的治蝗法子。去岁并州旱情本就不甚严重,今岁虽有零星蝗患,却皆在乡县之内便被扑灭,终未酿成大灾。
  可并非每个地方都能有做实事的州牧。
  关中平原的青翠麦浪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起初是天地交界处浮起一片昏黄的云,翻滚着向洛阳压来。蝗虫掠过渭水,岸边的垂柳顷刻只剩枯枝;扑向农田,青苗在眨眼间化作齑粉。
  孙老叟双膝重重砸在田埂上,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老天啊——你开开眼吧!”几滴浑浊的泪珠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去岁远在徐州的妹子孙酒妪给他寄了书信,说今年还会有蝗灾,让他养鸭子吃蝗虫,孙老叟将信将疑养了五只鸭子。
  此刻那些鸭子正徒劳地扑腾着翅膀,在蝗群中显得如此渺小。五只鸭子哪里够?一人之力如何够?
  “没了、都没了。”孙老叟身侧,是他的儿子和儿媳,二人抄起衣裳,试图多扑几个蝗虫。
  “早知今日,当年就该跟着昭侯走啊!”老人捶胸顿足,声音嘶哑,“原以为董卓那恶贼死了苦日子就到头了,谁知道,咱们后面还有受不完的罪啊……”
  他只恨自己当年舍不得自家祖上留下来的这二十亩地,没跟着昭侯一起离开洛阳。去年那么大的旱灾都挺过来了,卢公生前发的麦种才刚抽穗,本以为苦日子终于熬过去了……谁知道熬过旱灾还有蝗灾。
  “大勇,带着你媳妇逃吧。”孙老叟突然抓住儿子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儿子的皮肉,“去投奔昭侯去,你们不能和我这把老骨头一起饿死啊。”
  大勇扑通跪下:“爹!咱们一起走!”儿媳也跟着跪下,三人哭作一团。
  “洛阳离徐州好几百里路,我这个老不死哪能走的过去。”孙老叟抹泪,“我死也得死在祖宗留下的田地上。”
  孙老叟不知道昭侯已经打下了兖州,也不知道洛阳到徐州不仅几百里路……他只知道,逃难路上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嘴。
  没有人号召,没有人领头,越来越多的流民抛家舍业,踏上了往东走的路。
  没人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昭侯治下是不是也有蝗虫,他们只记得,当年董卓作乱,他们没饭吃,是昭侯发粮赈灾。
  还有卢公,可卢公已经死了,大汉天子给不了他们活路,他们只能去寻找他们仅知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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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攸长子缉,有攸风,早没。次子適嗣,无子,绝。——《三国志·荀攸传》
  昭昭给孤寡老人送温暖!昭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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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6章
  洛阳城门日日都挤满了出逃的庶民,乌泱泱宛如一片厚重的黑云,天上则满是黄云,蝗虫嗡嗡振翅,合着满城的哭声。
  流民聚集,先前剿过一次匪的关中各地,又悄无声息冒出了成群结队的匪贼。
  崇德殿中,百官肃立。
  如今是刘协亲政,虽说这“亲政”二字,也不过是徒有其名。天下诸侯各自为政,天子能号令的,不过关中一隅。
  大司农朱儁声音低沉,将关中蝗灾情况一一禀告。
  刘协身材已经抽条,此刻却仍显得单薄。他手指紧攥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声音落在殿内:“朕记得去岁朕已下旨督促各地防范虫灾了?”
  刘协心中还残留着些许对当年从董卓手中救下他的陈昭的感激,去岁陈昭送来治蝗书之后,刘协也发下圣旨命令各地防范蝗虫了。
  为何蝗灾还如此厉害?
  太尉杨彪和朱儁对视一眼,双双无言。
  这世上哪里能有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情?陛下颁布圣旨,百官再督促一遍麾下小吏,此事也就过去了。
  至于到底有没有人把这当成要紧事做?养鸡鸭要花钱,让百姓去找蝗虫卵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做成的事……更重要的是,朝野上下没人真把小皇帝当回事。
  杨彪感受到身后派系官员投在他身上的催促视线,向前一步道:“启禀陛下,蝗虫乃是天灾,各地乱臣贼子作乱,上天才会降下蝗虫惩戒世人。天灾来无影去无踪,实乃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