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张抚的嘴有多严,献城的时候二人就领教过了。那日三人密议,张抚第一个提议献城。何赞出于谨慎说要再等等,谁知第二日小院就挤进来八个人,第三日二十多人,到第四天时,屋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张抚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案上文牍,待他踱出府门时,恰逢另一侧官署的官吏下职。夕阳余晖中,他远远望见亲家王主簿正朝这边走来,对方已扬起手来打招呼。
  同僚都说了,亲家也不能瞒着,有好事肯定要先记着自家人啊。张抚心思一动,快步迎了上去……
  何赞火急火燎回家,先拉上一车礼立刻上门拜访赵风。
  “贤侄还识得老夫否?”何赞笑眯眯套近乎,“老夫和你娘母(alrh)家外甥还是亲家呢,你小时候老夫还抱过你。”
  赵风在心中绕了七绕才捋清楚关系,他娘亲早亡,与外祖家也不熟悉,依稀记得三舅家表兄娶得夫人好似是姓何。
  ……可他三舅一家七年前就因疫病阖家殁了。
  赵风扯出一个生疏的微笑:“原来是何叔父,不止有何事还需亲自上门?”
  何赞拉着赵风东聊西聊,把赵风绕的晕头转向,赵风干脆又把昨天那段词又重复一遍:“…………择此黉门,赢在起点;三载砺剑,全族荣光!青云直上,简在上心!”
  而后手一伸,一翻,掌心向上。
  “哎呀,你我两家交情如此深厚……”何赞还想讲讲价,他家底是真不厚。
  “你不送就走,还会有别人送。”赵风憋了半天,蹦出来一句。
  一刻钟后,何赞沉着脸离开赵府,唾了一口唾沫。
  呸,此子长得一脸老实巴交的样,竟然如此贪心!
  “……宝马一匹,棕红色头有白毛……马鞍一副,以青石饰之……”赵风对照簿册亲自登记,青石马鞍的纹路,更是数了又数,生怕有一点东西对不上。
  这可都是昭侯的钱。
  “郎君,府外又来了两位使君。”小仆小跑来禀。
  赵风亲自把礼物盖上布,生怕被人偷了,马也拴好,才不紧不慢嗯了一声。
  这些人消息倒是灵通。
  待到三更鼓响,赵风方沾枕席,忽闻门上”笃笃”两声。
  仆役贴着门缝,气音细若游丝:”郎君……又来了一位……”
  赵风缓缓爬起来,眼神逐渐呆滞,从枕头下面掏出来一本名册,双手颤抖打开。
  名册上已经有三十七个名字了。
  不是,他们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赵风使劲晃晃脑袋,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事。
  难道他不是私下告知了张抚此事,而在街上搭了个高台扯着嗓子喊“办事找我,必须带礼”?
  “我年纪也不大呀,记性怎么就不好使了?”赵风喃喃自语,愣是宁愿怀疑自己忘了事,也不愿意相信张抚能把消息传播这么快。
  与此同时,耐不住炫耀心思的张抚乐呵呵揽着左右邻居肩膀:“看在尔等是我邻里份上老夫就告诉尔等……”
  “哎呀,险些过了宵禁的点。”张抚如愿以偿满足了自己炫耀的心思后,一拍脑袋,立即告辞,贼头贼脑顺着墙根往家里跑。
  要是被巡逻的衙役瞧见就不好了,现在不比之前,昭侯严苛,可不似袁绍那般好说话。
  张抚回到自家院中,抵住府门,轻拍胸膛,忽然脑中又灵光一动,想起自己有一位故交,是他肝胆相照的兄弟,奈何死得早,只有一子如今在府衙当县尉。
  他这位贤侄无人帮扶,升职无望,家底却还算厚实,有一子年方十五……张抚悄悄把院门打开一条缝隙。
  他住的宅院离州牧府不远,这条街都是由县尉领头巡视。巡逻队伍途经他门口,偷偷说两句话也不碍事。
  翌日一早。
  陈昭打着哈欠窝在椅上,赵风站在下首。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陈昭打量着赵风脸上的两个硕大黑眼圈。
  赵风沉默递上了一本名册。
  五十个人齐了,他昨夜睡前还差十一个名额,结果今天一早他还没醒就有人上门给他送礼,还是组团来送礼。
  陈昭浏览完名册,震惊看向赵风:“真人不露相啊。”
  赵风效率居然这么高?就是让荀彧这个东汉士人交际花来干这事,一天也找不齐五十个有钱又有上进心、自己还没用只能把希望寄托子孙的士人。
  五十个人,赵云提着龙胆枪砍也得砍半天。
  “臣实不知啊。”赵风脸一丧,游魂一样把他干过的事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
  他就干了两件事,背宣传词和伸手要钱。
  陈昭听罢,颔首道:“我自会派人去查。你既做成此事,那就论功行赏,我不亏待有功之臣。”
  “赵风体弱多病,正欲向昭侯请辞。”赵风拱手,真情实感想要提桶跑路。
  邺城情况太复杂了,他还是喜欢在家蹲着养花弄草。
  至于弟弟……反正已经在外独自打拼这么多年了,弟大不中留,他不管了。
  “子龙思念兄长。”陈昭颦眉。
  赵风眼神幽怨道:“七年前子龙离家之时,十分潇洒。”
  十六岁说走就走,二十三岁反而不能离开兄长了?
  陈昭疑惑盯着房梁。
  奇怪,今日的房梁似乎格外直些。
  “行吧,你自可离去。”
  有不少人得知消息之后再去问此事,只得到一个人已经招满了的回复,顿时捶胸顿足。
  那些已占得名额的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夜长梦多,连夜将学费送至州府,生怕迟则生变。
  谁知这一等便是半月,迟迟不见书院开课。细细打听才知,原来这冀州昭明书院不似徐州那般寻现成馆舍,竟是要从一砖一瓦建起。
  “杀千刀的陈昭,坑起钱来没头了啊!”无数人私下暗骂两句,而后乖乖捏着鼻子交了一笔赞助费。
  学费贿赂都交完了,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吧?这时候硬着头皮借钱也得把赞助费交上。
  又交了一笔钱粮之后,西郊空地终于是动工了,却还是磨磨唧唧,气得不少士人跺脚大骂。
  学费这么贵,还如此应付,这不是拿他们的钱打水漂吗?
  去问陈昭,却只得到轻飘飘一句“诸位赞助书院,可自行去督工”。
  天气转凉,几朵黄花迎风招展,在功曹官署外开得正好。
  “张兄,下职之后一起去西郊?”何赞瞥了一眼日冕,顺口道。
  张抚闵守二人已经习惯了每日去西郊看一看书院修建进度,当下就应了下来。
  “唉,此子不做人事,本该她寻人修建,却是当了甩手掌柜,让我等劳心劳力。”何赞唉声叹气,不敢明说,只敢偷摸摸以“此子”代替陈昭名姓。
  陈昭已经成了冀州士人只可意会的那个“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实在是做事太缺德,让人不吐不快,偏偏又位高权重,没人敢指名道姓骂。
  下职后,何赞三人同上了一辆马车,直奔西郊。
  何赞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张样图,絮絮叨叨:“昨日已建好了东院围墙,今日该上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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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尘土飞扬。数千名役夫赤膊挥汗,肩扛巨木,喊着低沉的号子,一步步挪向高耸的台基。木轮牛车吱呀作响,满载青砖石料,碾过夯实的黄土路,留下深深的车辙。
  “这等不净之地……”张抚用锦帕掩住口鼻,声音闷在丝绢里小声抱怨。
  他打心底不愿意来这种与他名士身份不匹配的地方。可张抚这人好面子,喜欢与人为善,同僚之邀,他又拉不下来脸皮拒绝,就只能日日跟着何赞城里城外来回折腾。
  望着何赞那火烧眉毛的背影,张抚不禁摇头。那陈昭最是热衷土木之事,从沟渠到水井,走到哪儿修到哪儿。这书院与水渠又有何异?横竖都是夯土砌墙,何须如此着急?
  ”现在的年轻人啊……”张抚捋着胡须,望着远处渐渐成形的台基,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大儒马融门下求学的光景。那时的士人们,个个气定神闲,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何赞熟练穿过工地,找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小院,揪住看门的工徒:“去禀告周集,老夫前来拜见他。”
  负责主持修建书院的乃是邺城本地的县工曹史周集,修书院一个小活,也用不着什么大匠。
  周集惬意喝茶,不急不慢翻看手中这本排遣寂寞的杂书。
  此书名叫《汉武故事》,虽不知是何人编撰,可其中内容着实有趣。
  “使君,不好了,何功曹又来了!”工徒忙不迭禀告。
  噗——”周集一口茶汤全喷在工徒脸上,呛得连连咳嗽。那工徒抹了把脸,眼神幽怨得能滴出水来。
  “快、快把那本计费文书找出来。”周集左右张望,慌忙之下把手中杂书塞到席下,手忙脚乱把文书翻开摆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