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三丈开外,赵云静立一侧,银甲上布满凹痕,龙胆亮银枪斜指地面,神情平静。
  赵云终究未能追上曹操。他与典韦鏖战数十回合,却被典韦以命相搏,生生拖住了脚步。此刻曹操早就跑没影了。
  典韦眼前一片昏黑,耳中嗡嗡作响,却仍双手死死环抱,粗糙的手指深深抠进自己胳膊中,仿佛这样就能将最后一口气钉在身体里。
  他意识已经迷糊了,赵云早已把他的照夜玉狮子救出来,命人带走包扎去了。此地空无一物,典韦却依然保持着紧抱马腿的姿态。
  “何其忠义。”作为敌人,赵云也忍不住感慨一声,他走上前手掌贴在典韦胳膊内侧,典韦僵硬的身躯普通一声倒在血泊中。
  还有脉搏,人还没死。
  “将他捆紧,送入医营。”赵云吩咐左右亲卫。
  方才交战,典韦若死也就死了,可既然还留着一口气,那就是他命不该绝。
  留下给主公当个礼物。先前主公在帐中还偷偷给天下武将排名“一吕二赵三典韦”,说天底下所有的厉害将领和谋士生来就是要给她当臣子的,就算招降不了关起来放着也好看。
  赵云频频看了典韦数次,直到士卒给典韦止住血困成粽子抬走,赵云也没从典韦这张“古之恶来”的脸上看出来典韦为何能让陈昭觉得“放着好看”。
  果然主公看人只看才德,典韦此人武力超绝,十分忠勇,可谓是要脸有勇猛,要身段有忠诚。
  赵云只觉自己一念通彻,心满意足给自家主公糊上一百层滤镜,专心回归了本职工作——领兵反攻冀州,将大军牵制在前线。
  陈昭正在攻打曲梁。
  曲梁城地处漳水之畔,虽非雄关巨邑,却是南北通衢,商旅辐辏。城中民风淳朴而尚武,此地守将是正经将领出身,虽不是什么有名将领,可占据漳水地利,又死守城墙,也让陈昭攻城颇为艰难。
  围城第五日,战至午时,城楼一角才破,城头尸骸枕藉,血染漳水。
  陈昭入城时还能看到街道两侧百姓警惕提防的眼神,她揉揉额角,在府衙安顿下来之后命吕玲绮去张贴告示,约法三章,先让百姓安心。
  毕竟她先前也只是在广宗和下曲阳两个地方活跃,曲梁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这边的百姓顶多知道有陈昭这么个人,要说如广宗一般不战而降不太可能。
  贾诩迈过门槛,就看到站在舆图前冥思苦想的自家主公。
  “难啊。”陈昭叹气。
  贾诩耳侧飘来一阵幽怨叹息声,他胡须微颤,满腹无语。
  一月不到就生生从敌军腹地打出一条路,这个攻城掠地的速度堪称恐怖。曲梁地势如此之易守难攻,也不过守了五日……这还难啊?
  “曲梁都如此难攻,后面的邯郸和邺城岂不是更费劲。”陈昭长吁短叹。
  能绕过去的城池都绕过去了,可有些城池实在是绕不过去,广宗-曲梁-邯郸-邺城,这已经是通往邺城最短的一条路了。
  “邺城……”陈昭紧紧盯着舆图上被诛杀圈出的那座城池。
  邺城城墙高厚,有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作为制高点,易守难攻,且袁绍家眷和势力核心都在邺城,纵然袁绍抽调大军攻青州,也不会一点精锐都不留在邺城。
  速攻难,难道要用离间计?
  贾诩轻咳一声,语调平缓:“行军至此,袁绍也该知晓邺城受敌,此围魏救赵之策已成。我军纵然就此扬长而去,袁绍也已必败无疑。”
  围魏救赵之计的精髓不是把赵国攻下来,而是逼迫魏军折返救魏国,赵国困局不攻而解。换到如今,就是打压袁绍士气,让袁绍一边惦记邺城一边惦记东阿,左右为难,使与袁军对阵的昭明大军能寻到机会一举大败袁军。
  “是以主公不须再攻邺城,只需寻一安稳之地,坐观袁绍大败即可。”贾诩抚须而笑,对此次“自愿”随主公出外勤的战果十分满意。
  陈昭左手握拳狠狠往右手一捶,哈哈大笑:“妙计有了!”
  贾诩:“……”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围魏救赵的精髓在半路把敌军主将劫杀!如孙膑杀庞涓!攻其必救,以逸待劳!”
  陈昭神色振奋,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激动按耐不住,直接从漆案上横跨过去,提起毛笔在舆图上画出一条条行军路线,语气越来越快。
  “让袁绍妻儿以为我要去攻邺城,让他们不停传信向袁绍求救,乱袁绍心智。我则在半路埋伏一军,攻其不备,直取袁绍性命!”
  陈昭狠狠一巴掌拍在舆图上,沾了一手未干的墨水,她神采飞扬,斗志饱满。
  贾诩:“……”
  哈、哈,他想起来方才的感觉为什么那么熟悉了,他被强行抗出来的前一日沮公还忧心忡忡形容过这种不妙感觉。
  只是那时候他没有经验,以为是沮授太过焦虑,出现了幻觉。直到他好好睡着觉被吕玲绮抗住营帐,贾诩才明白这种“幻觉”的名字叫做“主公又想出了一个风险拉满的点子”。
  “主公之意,是要领这三万人少而械劣的临时兵士,去伏击袁绍那边不知多少万的精锐?”贾诩语气微弱,希望是自己的幻觉。
  ”我军仅三万兵甲粗劣之士,强攻邺城实非良策。纵使侥幸得手,袁绍大军来援时亦难固守,终将得而复失。”
  陈昭目光炯炯:”症结全在袁绍!只要袁绍一死,困局自解。他忧心家眷安危,必会率轻骑先行,此乃天赐良机!”
  此战全在出其不意。袁绍定以为她率上万精兵暗渡冀州,岂料实际仅有三百精锐昭明军,余者皆为流民新募,战力悬殊犹如三万个郭嘉对三万个项羽。
  郭嘉会骑马还会两招剑术,大部分流民别说骑马了,连剑都没摸过,扛着锄头拎着菜刀就上战场,比郭嘉还不如。
  靠这些人攻打邺城,还不如虚张声势,明攻邺城,实则暗取其中数千精锐,半路截杀袁绍,一劳永逸。
  贾诩忽然庆幸是他随主公来了,若换了沮授,听到主公此险计,定要着急日日寝食难安。而他……
  “此计可行!”贾诩直白支持。
  打不过大不了跑路,他擅长跑路,主公貌似也很擅长跑路。
  *
  邺城之内,街上来往公卿士人。
  袁绍以邺城为都城后,天下士人纷纷慕名而往,无数豪强大族聚居在此,俨然有第二个“天子脚下”的模样。
  只是近些日子来邺城街头却不见往日的繁华,就连街上卖胡饼的老妪都能感受到一丝形容不出的压迫。
  就像风雨欲来之前的沉闷。
  袁绍府邸之中,亦是往来之人各个神色慌张。
  “启禀公子,曲梁已被陈贼攻下!”一个小校匆匆来报。
  被袁绍安排驻守邺城的袁谭神色慌张,十指紧攥案边,“怎会如此之快?曲梁有漳水为屏,为何只守住了五日?”
  堂内一众官员皆低头不语。
  能征善战的将领都被袁绍带走攻打青州去了,留在邺城的都是些文官,他们哪能知道陈昭怎么攻城那么快?
  “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父亲何时才能回来。”袁谭唉声叹气,“如今之计,唯有请父亲快些回援……”
  有不少官员交换眼神。
  得了,看大公子这模样,估计邺城也守不住。那他们是不是也该另寻生路?总不能在这陪着袁家人一起死吧?
  袁绍收到袁谭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后,果然更加着急。
  渡过白马津,进入冀州,袁绍自觉到了自己地盘,无需再大军防备敌军。当下就决定令将领带着步卒缓行,他自己先带骑兵日夜赶路,返回邺城坐镇。
  行至滏口陉,天色昏暗,前方行速越发缓慢,袁绍在中军处催促:“为何不速行?”
  袁绍麾下将领蒋干来禀:“前方至滏口陉,十里长谷,如今天色昏暗,不若明日再渡谷?”
  “滏口陉离邺城只余五十里,骑马一夜便至,此地是吾腹地,不用等明日。”袁绍怀里揣着十三封邺城发来的求救信,信中说的天花乱坠,有他长子说陈昭要至,有他夫人哭诉长子虐待幼子……
  一堆乱事等着袁绍处理,袁绍归心似箭,邺城就在眼前,哪还能再等一夜。
  “吾已派斥候打探,如今陈昭小儿正攻邯郸,如何能横跨数百里来此处埋伏?汝多虑也。”袁绍不耐烦挥挥手。
  主公都这么说了,蒋干也不能再劝什么,他也只是例行惯例劝一劝,实则也不觉得这地方能有伏兵。
  正如袁绍所言,陈昭正在打邯郸。
  暮色渐沉。滏口陉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劈,黑黢黢的峭壁间,唯有漳水呜咽奔流。山风掠过枯草,发出簌簌低响。前锋已入峡谷,袁绍犹自扬鞭催马,催促速行。
  忽然,箭如飞蝗,滚木轰然砸下。
  “不好,有伏击!”蒋干高喊,“主公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