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但是,你知道,在某些层面上,他还是很有用的……至少他在的时候我不用操心那些事……我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作为代替。”
  白兰地没有再就此回话,他忽地问:“你还有几年?”
  浅羽飞鸟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一年多一点的样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兰地只说了一声:“好。”随后就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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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吃三明治?”我咬手里三明治的动作一顿,先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才说:“这个啊……”
  猫眼青年坐在我对面,见我这副神情,体贴道:“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我很少看见有人一天三顿都吃三明治,看起来好像吃不腻一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之前从没有人问过我,我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思索着说,“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最常吃的就是这个了吧?——因为妈妈总是来去匆匆,所以我一个人在家时都是吃她提前做好留下来的三明治什么的……”
  “那会天天吃,我都吃腻了,说以后再也不要吃三明治了……不过后来想吃也吃不上了。”
  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苏格兰的脸色,不由笑出了声:“怎么一副这种表情……都是过去好多年的事啦……他们也算是为人民牺牲的,虽然……我还挺为他们骄傲的。”
  我轻声说:“况且……失去这件事,我早就习惯了。”
  在我爬到无限世界第一顺位任务者那个至高位置,击败s级副本的boss“恐怖之源”之前,一路上我不知道失去了多少同行者。
  更别提在我之前为拯救世界而失去的人了。
  我想起传到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的鹤家,想起当初第一批觉醒的探查官们,想起那些被强制拉入无限世界的天赋者们……
  有些时候我也会想,究竟什么样的结局,才能配得上这一路的牺牲?
  甚至即使达成了我们所期望的那个结局,是否真的值得让我爱的和爱我的人去牺牲——仅仅只是为了让那群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家伙们如愿以偿?
  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再去想这些太过深奥的问题。鹤家的每一辈都是英雄,但不代表我也想当英雄;鹤观世是救世主,不代表我也愿意去当救世主——事实上,如果可以,我想当一个普通人。没有天赋,没有能力,不知道世界的真相,每天发愁的只是一日三餐,甚至是一只小小的蜉蝣,朝生暮死。
  那些救世的英雄就让别人去做吧。
  我突然想起来面前还坐着的一位卧底警官,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听见他有些犹豫地问我:“既然你父母……为什么你会在组织里呢?”
  我心道不知是因为这段日子我的态度还是因为卧底身份早已暴露,这家伙胆子大了不少。不过他还是保留了一点谨慎,分寸把握的也不错——因为我确实对这种敏感问题不怎么在意,能答则答,更不必说为此而大发雷霆了。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好回答。
  于是我问他:“诸伏景光……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在家族世代为国牺牲到只剩最后一人,父母却被官方组织算计至死,他自己还被关进秘密实验室做非人道实验到命不久矣之后……还愿意信任官方呢?”
  第69章
  我这个问题问出口后, 苏格兰起初一惊,抬头看向我的眼眸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雾蒙蒙地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随即垂下眸,沉默了很久。其实我本来也没想着要他回话,见状于是说:“算了——不用你……”
  “是责任吧。”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有些意兴阑珊的话,“接过祖辈传下来的于家于国的责任, 洗雪父辈冤屈、令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责任, 哪怕遇见了很糟糕的事也相信世界并不完全都是这样、决定倘若没有善良正义的人就自己去做一个这样的人的责任……”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着我的眼神却有种沉稳而坚定的意味:“如果真有这样的人, 我会觉得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既勇敢, 又温柔。”
  我张了张嘴,想否决他的推测——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一个因为胆小怕事而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意图闭上眼睛不看不听就能假装没发生的自欺者……但当我看见他的眼睛, 所有的话却都堵在了嘴边。
  我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我经历的那两场爆炸中, 松田和萩原的眼神。
  该说不愧是同期么……我有些怅然地想,连眼神都这么相似。
  我微微闭了闭眼,待终于收拾好了内心的情绪, 准备回话时, 却感觉喉头处一阵腥甜, 一张口, 混着零碎血块的血就被我咳了出来。
  我没在意, 只是抽了桌上的餐巾纸简单擦了几下,对面苏格兰却瞳孔紧缩, 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你……”
  我只来得及冲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我没事……”就被他一把打横抱起来往外急走:“你别说话!”
  梅开二度啊——身为前辈,这可真是丢脸。
  我只想了这两句,之后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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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后频率只会越来越高,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医生皱着眉头全方位查探了一番床上昏迷的青年,最终这样对着站在床边的三人说。
  宫野志保的脸绷得紧紧的,基地里医生做出的诊断她也能看得出来——甚至她比医生知道的更清楚、更详细。但她仍不愿就这么接受这个结果。
  ——但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自从三年前得知白兰地的病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掉过一颗眼泪,也没有再在白兰地面前做过任何小女儿情态,而是披上白大褂,没日没夜地开展研究,近乎于疯狂地四处搜罗学习有关此类的知识,只为了能解决白兰地身上的问题——或者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的努力无疑是有成效的,按照之前的估算,白兰地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到现在被她生生拖到了三年半——宫野志保从无常手中抢来了白兰地三年的时间
  这是足以被称之为医学奇迹的成就。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是手上的化验报告还是医生都遗憾但又不失坚决地告诉她:白兰地活不久了。
  宫野志保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青年,垂在身边的拳头握紧,一言不发出去了。
  等走到门外,她才松懈了挺直的脊背和后张的双肩,颓然靠在墙上,一只手盖住了眼睛,两行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流下来。苏格兰也走出来,安慰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研究所里,宫野志保在白兰地面前永远是冷静的,严肃的,坚定的。她会在抓到白兰地偷偷吃那些她所禁止的食物时横眉竖目地训他,会在他虚弱时从容不迫地指挥护理工作,也会在听到白兰地偶尔流露出的悲观言论时斩钉截铁地说他会长命百岁。
  她在白兰地面前绝口不提自己的担忧和焦虑,哪怕在背后也只是拼命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多研究一会,再多一会,没准这一点就对白兰地的病情有所帮助呢,她想,没有时间留给我伤春悲秋。
  时间一久,她几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以为自己真的冷静到不担忧不害怕。
  但当刚刚听到白兰地突然昏迷,她赶过来的途中发现自己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怕的要死,她根本无法接受白兰地就此永远闭上眼睛,也不能接受这个陪伴了她九年亦兄亦父的黑发青年再也不能笑着称呼她“小志保”。
  不,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一定还有办法……她用袖子一抹,揩干了脸上的水迹,转头又看了一眼屋内的白兰地,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她的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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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醒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话说着说着就突然失去意识了。
  “所以……我这是昏迷了多久?”我用手臂撑着床铺坐起来,转头问身边的苏格兰。
  苏格兰坐在我床边,伸手帮我起来:“慢点慢点……”他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钟:“大概两个小时的样子。”他隐去了医生过来说的话。
  “噢……”我感觉脑袋有点重,索性放弃了半倚着的姿势,转而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说:“这次多谢你抱我回来了……雪莉是不是吓坏了?”
  苏格兰看起来有些迟疑的样子:“嗯……她确实吓了一跳。”
  我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叹了一口气。宫野志保这三年把她自己逼得太紧了……
  但我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说也说了,劝也劝了,道理也讲过了,她甚至都度过大洋在国外待了一年半,但仍旧没有什么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