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看见了基地外坐在山头上的君度——他手里还抱了瓶酒。
  他看见我,伸出手挥了挥:“上来!陪我喝酒!”
  第28章
  我有些踌躇, 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迟疑起来。
  他看我迟迟不上前,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你?”
  他懒懒地屈腿坐在山顶上,举起酒坛子遥遥冲我晃了晃:“上来吧——新人, 这可是前辈的邀约,不答应的话,小心前辈日后给你穿小鞋哦?”
  哪有前辈把为难新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我有些好笑地想。
  不过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不上去也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我往上提了提长裤的裤腿, 爬上山坡坐到了他旁边。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除了基地的安保人员基本没什么人来往,周围一片寂静。
  现在是深秋, 快入冬了。
  草地上有一层寒霜, 慢慢地浸湿了我的裤子。
  早知道我根本没必要提裤腿——反正都是要被浸湿的结局……我有些懊悔地想。
  虽然是他强迫(?)我上来的, 但当我坐到他旁边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不知从哪个地方又摸出了一坛酒, 一掌拍碎泥封递给我:“尝尝看。”
  我仰头抿了一口——很醇厚的口感, 带着些梅香。哪怕我这种对酒不怎么感冒的人, 也不由得多喝了几口。
  他见我的模样,似乎是笑了笑——天太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喜欢?”
  他没等我回答,自言自语道:“便宜你小子了, 这可是我珍藏了七年的酒, 这两天刚从地下挖出来。”
  我问他:“这酒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一掌拍碎自己那坛子酒的泥封, 也喝了一口:“雪中吟。”
  “是取当年年末的初雪, 从梅花上取下, 加以花蜜酿造而成,醇厚绵柔, 冷厉寒香——时人常把它与兰时往,长瀛梦,素商晚并举为四时之酒,在家中子弟成人礼上开封庆贺。”
  我问他:“今天是你的成年礼?”
  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来不及喝下的酒液顺着脖子流下去,喝罢大笑,反问:“我?”
  他摆了摆手:“新人,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妄图窥探前辈的事。”
  “看来确实是20岁——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
  “喂!”他似乎有些不愉,“对前辈要表现出起码的尊敬啊!”
  但这不愉也是很轻微的,像是落在衣服上的灰,一拂就没有了。
  “我是外国人,立本的前后辈传统可管不到我身上。”
  “真嚣张啊……你小子。”他闷闷地说。
  后来我们俩都沉默了下来,只是默默地坐在山坡顶上喝酒。
  喝完了雪中吟,他又掏出了两坛明显和之前不同的酒:“这是兰时往——”,他淡淡道,“之前一共埋了十二坛,每种三坛。六年前我喝掉了四坛,现在刚好每种还剩两坛——便宜你了。”
  这般好酒,确是便宜我了。
  我又喝了一口兰时往:“剩下的也都一并拿出来吧。”
  他没再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只白布袋,里面正是剩下的四坛酒。
  今晚的星星很亮。
  ……非常亮。
  我们不由自主同时仰头看着天上。
  一坛酒又见底了。
  他递给我第三坛酒——是长瀛梦。
  他突然说:“听说故去的人都会飞到天上变成星星,默默地看着他所牵挂的仍在世上的人。”
  我蓦地笑了:“都成年了,你还信这个?”
  “说的也是。”
  “不过这种事,谁能说的准呢——如果是真的,我倒是希望他们就此进入下个轮回,不要再为现世的事所羁绊——尘归尘,土归土……”
  “……亡者此生此世的缘分已经尽了,生者却还要往前看。”
  “你说的对,”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控制不住地开始咳嗽:“你说的对!”
  果然不该在深秋晚上留在外面,你看都把好好的一个代号成员给冻傻了。
  笑着笑着,他突然停了下来,轻声道:“……可是我已经看不见前路了。”
  我拍开最后一坛酒的酒封:“那就闭上眼睛往前走,什么时候不想走了就停下将那里作为终点吧。”
  他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
  我们默默喝完了最后一坛酒,躺下来看头上的星空。
  在即将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我低声道:“成人快乐,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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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之后再遇见,我们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再提那晚的谈话,只是暗地里走的近了一些。
  具体表现在他拉我去酒吧一起喝酒的频率大大增加,有些时候甚至是特地过来找我一起喝——以前他是见人就拉,不管那人是谁。
  酒过三巡,就开始聊天。
  聊天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就是他教我品酒,各种各样的酒——朗姆,琴酒,白兰地,君度,龙舌兰,伏特加,当然还有威士忌。
  酒的风味,产地,年份和种类,怎么品尝不同的酒,怎么描述酒的口感——以及怎么调酒。
  他懒懒地站在桌后,手里调酒的动作却很灵活——酒保已经被他赶到一边去了。他将酒液倒出雪克杯,随手切了片柠檬插在高脚杯上:“尝尝看。”
  我拿来抿了一口。
  怎么说呢……这口味真怪。
  明明他对各种酒类如数家珍,评酒也说的头头是道,甚至连调酒有一堆理论,手法也很娴熟,之前调的几杯著名的鸡尾酒也很好——但是为什么他自由发挥调出来的酒味道就这么怪啊!
  先是酸甜口,然后变的有些辛辣,最后是突兀的苦和长久的涩和麻——为什么一杯酒能有这么多毫不相关的口味啊!
  我诚实地跟他说了我的感受,他一开始皱紧眉头听着,后来却神情越来越放松,听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他重新又调了一杯,慢慢地品完,把空杯放在了我杯子的旁边。
  “你知道么?”他突然开口,“即使步骤用量一模一样,每个人调出来的酒也各不相同,酒的迷醉之处在于一杯酒不仅仅只是一杯酒,它熔铸了调酒的人的灵魂和过去——它是时间,故事和感情的埋藏地和讲述人。”
  “更何况是自由发挥调出来的酒——可惜我年轻的时候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的很文艺,但我不能理解。
  “还年轻的时候,你不才刚刚成年吗?”
  “少在我面前装深沉。”
  “其实你就是在为自己调出这么糟糕的一杯酒找理由——我已经看穿了,你就是个理论王者,实战菜鸡。”
  “还搁这装神秘。”
  “不过讲道理,你的年纪也确实可以勉强归因为中二期未过。”
  他忍无可忍地一拳砸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给我适可而止啊新人!你对前辈的尊敬呢?”
  “不好意思,我的国家讲究真实年龄,不论资排辈。”
  “真按年龄来说的话,你得对我毕恭毕敬,端茶倒水,晨起晚侍……”
  “我错了,我闭嘴。”
  “哈哈哈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他慢悠悠地收起了拳头:“早这么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虽然有些这样那样的摩擦,但总的来说,我俩关系还是挺好的——隔三差五就在一起喝一杯。
  毕竟他是少数不那么疯能聊的来且不搞神秘主义的正常人。
  ——应该吧。
  “你这迟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可恶给我好好地尊重前辈啊!”
  “好好好——”我投降般举起双手:
  “君度是一位品德高尚,谋定后动,算无遗策,坦诚大方且谦虚谨慎的绝佳酒友,可靠搭档。”
  “我怀疑你是在嘲讽我。”他嘀咕说。
  “其实你可以把'怀疑'两个字去掉的,前辈。”
  他又要炸毛了,但还是强自按耐下来:“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我摆摆手:“吸收新人嘛……我马上就去。”
  “你知道就好。”他没有多言,转身走了。
  我打开行程表看了看,刚好,明天就有一个去长野的任务,我可以顺便去那里的培训基地转一圈,领个人回来向君度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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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一排人,转头问负责人:“确定这个基地的苗子都在这里了?”
  负责人站在我旁边,不住地擦着汗:“是的是的,都在这里了。”他双手捧上来名册:“这是他们的各项训练成绩,请大人过目。”
  我随意地翻开看了眼,慢慢读出各项训练都是第一的那个孩子的名字:“黑泽阵?”
  看着不错么,就他了。
  我低头看了一圈:“哪个是黑泽阵?”
  没有一个举手的。
  旁边的负责人又换了一张手绢:“啊是这样的——那个叫黑泽的他年龄有些偏大,虽然成绩不错,但非常不服管教,前两天刚顶撞了教官,这会正在禁闭室反思呢——大人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