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顾行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紧紧环绕她的腰肢,那一刻,他能感到她身体每一寸微弱的颤动,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他们看见小镇时,天色已渐微暗,夕阳的余晖被浓重的云层吞噬,渗透着几分沉寂与压抑。
  长袍猎猎作响,他的脸上罩着一层尘灰,额角的汗沿鬓发滑落,却无暇拭去,只将她裹得更紧些。
  怀中人气息微弱,眼睫颤动不止。她的额头紧贴他胸口,身子又变得烫得惊人。那毒如同细针,正一点点逼近心脉。
  顾行渊低头看她一眼,眼底一寸一寸染上焦灼。
  “再坚持一会儿。”他嗓音低沉,透着从未有过的压迫与冷静。
  终于抵达,小镇矮墙斑驳,几处炊烟浮动,屋檐挂着风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他下马几乎没有停顿,抱着沈念之穿过镇道,一路打听——
  “这里可有郎中?”
  无人回应。
  再问一户:“她中毒了,镇上可有善治毒伤的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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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妇人惊恐地退了一步,连忙摇头避让。
  他脚步未停,一连问了三四家,皆无结果。有人看了沈念之一眼,说:“这伤若是急毒,怕是无救,郎中也未必接手。”
  顾行渊指尖微颤,脸上却无丝毫动容,只是咬紧了牙。
  终于,在镇尾的一户泥墙小屋前,有一老人颤巍巍打开门,背上驮着药篓,满脸皱纹叠嶂。
  “让老朽看看。”
  顾行渊紧咬牙关,把沈念之放在柴榻上,跪在她身边不发一语。老人取来一盏油灯照亮了手腕处,看见那金环蝎子的蛰痕,眉心紧蹙,语气也沉了几分:“这毒……不常见,不像本地常有之物。”
  顾行渊沉声问:“可解否?”
  老人皱起眉头:“这种毒……”他沉吟片刻,慢慢开口,“这种毒不同寻常,不常见在此地,急救起来需要相当的小心。若不及时处理,毒液扩散太快,恐怕真难以救治。”
  顾行渊的心沉了沉,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只是低头轻声问:“有办法缓解吗?能否先拖延?”
  老人低头思索片刻:“有个偏方,可以缓解她的症状,稳定她的毒性,保她七日,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还是去沙州找专门的医者。”
  他停了停,“沙州里有位医师,名为冥夜,是治疗这类毒伤的行家。若能赶到沙州,可能还有机会。”
  顾行渊眉头紧锁:“那就用先用偏方,但一定要确保她能撑过去。”
  老人见他不容置疑的语气,点了点头,转身去拿药材,一边说道:“这药不复杂,你稍等片刻。”
  老人取出药罐,熬了一碗墨绿色的药汁,苦涩的药香扑鼻而来。
  沈念之眼皮颤了颤,像是隐约听到了动静,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一线。
  顾行渊俯身凑近,将她轻轻扶起,低声:“醒醒,喝点药。”
  她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微微动了动唇角。他一手托着她后背,一手端着药碗,一口口地喂她。
  药极苦,顾行渊却小心扶着,不让一滴洒出。沈念之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靠在他怀里,低低地叹了一声。
  顾行渊将碗放下,额头贴着她的发,轻声道:“沈念之,别睡太久。我还要带你回瀚州。”
  第61章 “顾大人……我这算不算………
  夜漏渐深,寒意未歇。一轮寒月悬在镇子上方,风裹着几缕寒气从窗缝钻入屋内,在灯火尚未熄灭的房间里轻轻盘旋。
  顾行渊并未离去。
  他静坐在床榻前,一盏茶盏早凉,掌心却始终覆在沈念之腕间,细细探着她脉息的浮动——自服了药后,她额间渐渐沁出一层薄汗,连鬓角都湿了。
  顾行渊抬手,拿起帕子,细细替她拭去。
  帕子是她自己的,软薄雪白,带着些许女子惯用的冷香。
  顾行渊拭到她鼻侧时顿了顿,眼底浮起一点不自知的克制。
  他始终垂着眸,手却极稳,像在处理一纸脆薄的文书,不许折痕,不许有扰。
  沈念之忽然动了。
  她唇角轻颤,睫毛微颤,下一瞬,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灼人的痛意从内里席卷而上——
  她整个人陡然弓起身子,喉中溢出一声轻哑的呛咳,脖颈处的青筋暴起,连指尖都握得发白。
  “……顾行渊……”她低低唤了一声,似是带着意识,又像只是毒性攻心下的模糊梦呓。
  顾行渊猛然站起,几步奔出外厅,推开隔壁门。
  老郎中正倚着一张榻歇息,听得动静,微微睁眼,见顾行渊神情凝重,不由皱眉:“又发作了?”
  “她心口疼得厉害。”顾行渊的声音低哑,似被风吹得干裂,“你不是说药能缓?”
  “药是缓毒,不是解毒。”老者皱眉摇头,拄着拐杖起身,“她这会儿痛,是药在逼毒,若压不住,反倒糟糕。”
  “那怎么办?”
  “她体内火毒交战,自然难熬。”老者望向窗外冷月,拂须道:“你若真想让她舒服些,得退热……用清酒擦身,取些凉水,降体温,缓过今晚再说。”
  顾行渊静了两息。
  风自门缝穿堂而入,他那一身玄衣似被夜色压沉,只有手指微颤,藏在袖中不动声色。他缓缓点头:“我来。”
  顾行渊着酒壶走进屋时,沈念之正蜷在榻上微颤,唇色苍白如纸,额上汗珠一颗颗滚落,湿了鬓边。
  他俯身试了试她的额温,指腹贴上去的一瞬,心口一紧——比方才更热了。
  顾行渊放下酒壶,从行囊里取出干净的布巾,倒了些清酒于铜盆,再兑了些外面打来的井水,试了温度。
  水未冰,但凉意入骨,连他指尖都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灯火跳了两下,他抬眸看向床榻。
  沈念之卧在枕上,睡颜苍白,神情痛苦,衬着青色药痕几乎显出几分病中脆弱来。她不似平日里那般明艳骄矜,只一呼一吸,连睫羽都染着疲惫。
  顾行渊敛了眸,将帘帐半拢,只余自己一人立在床侧。
  他先捏湿布巾,轻轻擦过她额头,动作极轻。
  帕子顺着她鬓角向下,划过面颊与耳后,指尖一寸未碰,却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酒意透着凉,他却觉背心微热。
  当他将湿帕拧过第二遍时,沈念之忽然轻哼了一声,身子往里蜷了蜷,指节微握。顾行渊顿住,低声道:“沈念之,是我。”
  她并未清醒,只是身子因痛苦而本能收缩,手微微攥着床单,脖颈间青筋仍在起伏。
  顾行渊低低叹息一声,垂眸看着她,许久没动。他那张素来冷肃的面孔在灯下沉了半分,目光却不再克制。
  他俯身将帕子按向她颈侧,擦过锁骨,再往下……
  他的动作极慢,帕子触到她胸口时,她忽地低语了一声:“……好凉……也好热。”
  顾行渊指节一顿。
  下一瞬,拉起她的披风,搭在了她身上,声音低哑:“再忍一会,很快就好了。”
  屋外风声乍紧,他垂眼望她,却像看尽
  了千山万水。
  她不知,他宁愿自己病,也不肯她再多受一分苦。
  沈念之醒得极慢。
  梦与热缠成一团,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燥热的泥潭之中,每一口呼吸都黏着火,一闭眼就像跌进深井,身子被拉扯着下坠。
  她试图睁眼,却只眼皮颤动几下,神识仍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忽而,有什么温凉的触感自她脖颈处滑过,像酒,又像水,带着微微的凉意和香味儿。
  紧接着,是极轻极慢的一记叹息,在她耳侧散开。
  “再忍一会,很快就不冷了。”
  是顾行渊的声音。
  她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下一瞬,衣物贴着肩头滑落的细小动静传入耳中,她想抬手拢住,手却像失了力气。
  身体被擦拭过的地方,凉得发颤,而尚未触及的地方却像有火焰藏着,烧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说话,却只是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息。
  透过模糊的水雾与灯影,她隐约看见那个男人伏在她身侧,眼神极沉。
  明明不过是在替她降温,神情却像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连每一次拧帕、落水、蘸酒的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眼里没有欲色,只有一种——近乎沉痛的克制。
  她忽然心口一紧。
  不是因为热,也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他一瞬抬眸望来时,那种藏得极深极深的目光。像月光掠过雪地,不留痕,却让人无法回避。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否清醒。
  只知此刻的顾行渊,却满身沉静。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这个她一度以为只是“坐怀不乱”的冷面大理寺卿、冷情寡言的旁观者——此刻却亲手为她拭额擦颈,眼底藏着无声的情意。
  他甚至连她的手臂都擦得极快,避开一切可能的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