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屋外寒风卷过,火光轻颤。他忽然握紧了手边的酒盏,指节发白,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
  “……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其实还不是硬撑。”
  第55章 “你以后……会不会后悔跟……
  天色微亮,雪意未歇。驿站外的山道仍覆着一层薄雪,寒气从地缝里渗上来,冻得脚掌发麻。
  沈念之推开房门时,霜杏正蹲在院角打水,手上红肿一片,抬眼见她出来,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披风。
  她衣衫未整,发髻松散,只用一根红绳草草绾住,眼神还带着初醒的倦意,清冷之中透出几分慵懒。
  “顾行渊呢?”她一边披上披风,一边随口问道。
  霜杏低声回道:“他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说去前面探路……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以快些渡江的小船。”
  沈念之哼了一声,眸光落在天边尚未褪尽的残月上,语气带着几分调笑:“这位大人倒真是敬业。”
  她坐到院中石凳上,霜杏替她理了理头发,又捧来一碗温热的骨汤。
  沈念之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怪味?”
  霜杏悄声道:“是顾大人今晨亲自熬的。他说您昨夜有些受寒,又没吃晚饭,怕您上路不适。”
  沈念之没吭声,只低头又喝了一口。
  屋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行渊从小径绕了回来,披着一袭玄色厚斗篷,发上还沾着几粒寒霜。他手中提着一只油布包,神色冷峻,眼里却藏着疲意。
  “青崖渡口三里外有船。”他说,语气简洁,“只要中午前赶到,就能搭上今日最后一班。”
  沈念之望了他一眼,轻笑道:“顾行渊你这趟奔波,倒是比逃婚的新娘还着急。”
  顾行渊看她一眼,没有回应,只道:“换好衣裳,半炷香后出发。”
  说罢便转身入内,不再多言。
  沈念之却望着他背影,眸光微动,笑意若有若无。
  半炷香后,三人轻装上路。
  风未停,道边积雪尚厚,马蹄踩下去咯吱作响。霜杏和沈念之坐在马车里,她偷偷看了沈念之一眼,却发现她神情沉静,一路不语。
  直到转过一处林道,沈念之才忽然开口:“你说,若我今日还在东宫,陆景姝会如何看我?”
  顾行渊勒了勒缰,骑马靠近马车一侧,声音低沉:“她不会高兴。”
  沈念之轻笑:“她本来就不高兴。现在应该更不高兴了,她是太子妃,李珣却来迎我,又被你生生劫胡,想必李珣回去定是不会给她好脸,罢了,他人命运我可不敢掺和。”
  说完,竟没有半分心虚之意,反倒神色愉快起来,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缠人的东西。
  顾行渊看着从马车窗户探出头,一副洋洋得意的沈念之,眉目微敛,没有言语。
  青崖渡口不远了,日头尚未爬至中天,三人已抵青崖渡口。
  渡口隐在林壑之间,江面辽阔,冬日水色冷凝如铁,一叶孤舟泊于岸边,船身斑驳,帆索半卷。
  雪还未化尽,船板上结着薄冰,偶有乌鸦从枯枝跃下,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碎波。
  顾行渊牵马走在最前,一眼扫过渡口左右,眉峰微蹙:“四周无人,不像是有船要开的样子。”
  霜杏也从马车上下来,低声道:“这地方也太冷清了。”
  渡口潮湿低洼,岸边杂草被雪水压得伏在地上,一排枯黄的芦苇随风飒飒作响,河水因连日寒潮结了薄冰,碎裂成一道道尖薄的纹理。
  老船夫缩在蓑衣里,身形佝偻,眉毛胡须早已结霜。他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缓缓抬眼,主动打了个招呼,顾行渊这才看到他。
  顾行渊跟马车里的沈念之说道:“我们要渡江,后面的路做不了马车了,很艰苦,你须忍忍。”
  沈念之撩帘而下,重重地点点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像是在告诉顾行渊,她可以。
  随后三人走向渡口。
  “老丈。”顾行渊勒马止步,声音低而平稳,“能否过河?”
  老船夫没急着答,只看了看他们身后,又扫了眼女子的衣角——那红色太鲜明,是喜服的颜色。他眉头微蹙,似是迟疑。
  沈念之也走上前,朝他拱手笑道:“劳烦一趟。”
  她的笑带着几分倦意,却极有礼数。
  老船夫咂了咂嘴,犹豫道:“河面浮冰多,船不好撑……姑娘这是新婚?”他话虽问,语气却更像试探。
  沈念之笑意未改:“旧事已过,能不能过河,才是眼下的要紧事。”
  老船夫似还在权衡。
  顾行渊已从马背上解下荷包,放在船头木板上。
  “我们赶路。”他说,“若能过河,此铜钱便奉上。”
  老船夫这才点头,将钱收起,转身去解缆。
  船板窄窄,接近冰面时极易打滑。沈念之率先走上去,顾行渊紧随其后。
  船身老旧,踩上去时竟微微一沉,沈念之步伐顿了一下。顾行渊一手提着包袱,一手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
  “慢点。”他语声不高,却带着一丝紧绷。
  船夫撑竿起航,船身一晃,浮冰被轻轻推开。渡河的船原本就小,再加上今日风势猛,船身左右晃动得厉害。
  沈念之坐在舱内,眼望着冰河,忽然问:“你说他信我们吗?”
  “谁?”
  “老船夫。”
  顾行渊沉默了一瞬,低声道:“不一定,但是管他呢,有我在你还怕他有歪心思不成?”
  话音刚落,船身忽然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
  沈念之险些撞到坐在她对面的顾行渊身上,还好他及时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船外传来“咔啦”一声,是冰层裂开的声音
  ,极响,在这空旷水面间回荡得刺耳。船夫一声低骂,撑竿却不敢停手:“这里薄冰会有些晃动,客官……”
  话未说完,一支短箭破空而来,钉在舱壁!
  沈念之瞳孔一缩,回头看见船后十数丈处,岸边有黑影跃出芦苇,弓箭架起,几骑马正疾驰追来。
  顾行渊猛然起身:“趴下!”他一手将沈念之按低。
  “他们怎么追得这么快?”沈念之压低声音,咬牙问。
  “该是北城追兵折返回来。”顾行渊眼神如刃,盯着追兵的方向,“看来李珣确实如你所说,想要出了京城后找机会灭了我的口。”
  船夫撑竿手抖了一下,声音发颤:“这、这河过不去了!”
  “不靠。”顾行渊冷声截断,“照直撑过去。”
  “可再晃下去这破船就要翻了!”船夫吼道。
  顾行渊已抽出暗箭随身的短弩,钻出舱外,抬手便射,一箭钉入对岸一人腿上。来者倒地。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神色不改,眼神沉静。
  沈念之掖紧斗篷,语气淡然:“你不用顾我,我会躲好。”沈念之说这话的时候,霜杏已经把她护住。
  “顾大人放心,我不会叫我家小姐受伤的。”
  顾行渊眼神一凝,抬手又是一箭,虽未致命,却击中一名追兵肩膀,鲜血迸溅,马嘶人仰,后方追骑顿了一瞬。
  顾行渊“嗯”了一声,却低头轻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江水拍打船身,冰碎翻卷,风声越发紧促。
  他们的船,在风雪与追兵之中,一寸寸划向对岸,那些追兵只能在岸上看着他们远离。
  沉稳渡江的木舟在风雪中微微颠簸,船篷内挂着一盏老旧的油灯,摇曳不定。
  沈念之靠在舟舷边,望着水面漆黑的浪痕,头上发簪已撤,云鬓略微散乱。
  顾行渊收了短驽和箭,走了进来坐在她身侧,沉默着未言。
  片刻,风声卷入船篷,吹得油灯晃了晃,火光在两人脸上投下颤动的明暗。
  船身一震,老船夫低声喊:“靠岸了。”
  她走在前头,耳尖却听见他脚步微慢。她转头一看,只见他斗篷下摆隐隐透出暗红,像是衣角被雪水浸染,却分明带着血意。
  顾行渊眸光仍淡,却隐有一丝藏得极深的倦意。
  “走吧。”
  她先踏出一步,踩在冰冷的码头石阶上,雪声簌簌,裙脚已湿,脚边水迹斑驳,却走得格外平稳。
  沈念之回头望了一眼后方河面,那些追兵似乎未能顺利追上,岸边人影已被江风与芦苇吞没。
  “这边。”顾行渊低声道。
  岸边是一片山林与荒地交界的地段,积雪未化,路极难走。他以前查案来过这里,此处半山腰有座旧庙,年久失修,却能暂避一宿。
  霜杏搀着沈念之,顾行渊跟在身后,他们一前一后,踏雪上山,谁都未多言。
  走到一半时,沈念之忽觉顾行渊步伐有些慢,回头看时,发现他额角隐隐泛白,眼底血丝浮动。
  “你受伤了。”她开口。
  “……不重。”顾行渊语气极淡。
  沈念之没信,只停下脚步:“包袱给我,你别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