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只见李珩一袭玄纹锦袍而入,气度温雅,仪容端方,在这满庭艳色中,犹如春风入席。
  他目光微转,第一眼便落在了人群中局促立着的沈忆秋身上。
  眸光一柔,脚步加快,走至她近前,语气温润如水:“忆秋,你怎站在这儿?这外头风大。”
  沈忆秋尚未来得及答话,沈念之已款款上前,笑意盈盈:
  “殿下说笑了,这天气尚热,哪来的风?妹妹自小在乡下长大,身子骨可比我们这些娇养的京中女子硬朗得多呢。”
  她语声娇软,眼波流转,步子故意靠近,似是无意,实则意图分明。
  谁知李珩面色一敛,目光微沉,语气亦冷:“沈娘子!请自重。”
  语声不高,却足够清晰。
  沈念之一愣,笑意微滞,脸色一寸寸褪去血色。
  而李珩已不再看她一眼,转而绕过她身侧,走至沈忆秋面前,声音低柔:
  “我已为你留了座,我们一道进去。”
  说罢,他抬手轻拂她肩上的一片碎花,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可言说的温柔。
  沈念之目送那两道身影并肩而去,眼底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眉眼渐冷。
  这时,尚书府的千金徐诺儿缓步上前,目光嫌恶地看了眼沈忆秋离开的方向,伸手挽住沈念之的胳膊,语气不悦:
  “你家的这个庶妹,倒是好福气。那股子狐媚劲儿,怕是从她那不入流的娘身上学来的吧。”
  沈念之轻哂一声,语气淡漠:“我最看不得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跟街边摇尾讨好的狗也没什么分别。”
  言罢,两人并肩入宴,分席而坐。
  宴席渐入正酣,觥筹交错,座中皆是权贵。女眷轮番上前敬酒献礼,为英国公府老夫人贺寿。
  这位老夫人得封一品诰命,在京中素有威望,今日宴请之盛,几乎半个朝堂女眷皆到。
  沈念之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寿词,渐觉乏味,便执酒轻酌,眉眼闲散。
  忽然,她眼角一动,视线落在不远处。
  只见一袭玄衣,自庭前踏入,气息如霜雪压顶,所过之处竟不由分说地安静下来,原本热闹的席间像被泼了一瓢冷水。
  是他。
  顾行渊。
  沈念之眸光一凝,指腹轻敲杯沿。
  徐诺儿察觉她神色,顺势望去,也看见了那位冷峻男子,当即贴近,低声问道:“你可认得他?”
  沈念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新任的大理寺卿?怎么来了?他什么来头?”
  徐诺儿眼神微动,掩唇笑了笑:“来头大得很。你还记得我前阵子跟你说,我阿爷给我物色人家?就是他——”
  她压低声音道:“听说他出身将门,外祖父是乌勒族的大都护,父亲顾骁,曾是刑部尚书,还是当今圣上的结义兄弟。”
  “可惜命不好。幼年丧母,顾骁为此一夜白头,八岁时顾骁也抑郁而终,顾家如今只剩他一支血脉。”
  “后来他被长公主接入府中抚养,十四岁便去了瀚州,拜入赤羽军,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帅。听说在边地杀伐果决,是靠真本事立稳的,如今被圣上召回,暂掌大理寺。”
  她一口气说完,语气复杂:“我阿爷还打过他主意呢,想为我说亲,我一口回了,看着就冷得吓人,活像块寒铁,怎么过日子?”
  沈念之淡淡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难怪他那日在堂上不把我阿爷放在眼里。这种人,从战场上杀出来的,铁石心肠,怎会懂得怜香惜玉。”
  徐诺儿轻掩红唇笑:“说得对。模样虽好,可若日日面对这么一张冰冷的脸,我可受不住。”
  话音刚落,前方高唱传来,打断二人耳语:
  “晋国公府沈娘子——献礼——”沈念之微一颔首,抬手示意。
  丫鬟双手托起一只雕金嵌玉的长盒,步步走上前。
  盒盖揭开,内里静置一座五彩宝石串珠编制的“福寿连环”小屏,样式精巧,纹样繁复,珠翠辉映,分明是出自御工坊的上乘之作。
  厅中众人俱露赞叹之色,低声议论其巧工珍材,眼露艳羡。
  英国公老夫人抬眼望去,面露笑意,语气温和:“你这孩子,出手一向阔绰,怎又这般破费?老太婆哪里使得起这样的好物。”
  她话语慈和,然终究不过场面话。
  沈念之盈盈上前,盈袖微拢,笑容端庄大方:“老夫人福泽深厚、寿比南山,念之区区一屏,聊表寸心,实不敢言贵。”
  她行礼后缓缓退下,步至席间落座。身旁的霜杏悄声附耳:“小姐,老太君近日虔心礼佛,素斋净香,这宝石屏虽贵重,未必合她心意。”
  沈念之眼底微敛,唇角的笑意不动分毫,声音却淡下几分:
  “信佛之人若不喜珠翠香火,那金身玉像也不必立了,庙门便该关了。”
  言语虽轻,锋意却极。
  她将杯中酒轻轻旋转,目光落在堂前众人身上,神色从容,似在权衡着下一步。
  正思量间,忽听那再次唱道:
  “晋国公府——沈二娘子——献礼——”
  第3章 你可真难杀啊!
  沈忆秋盈盈出列,低声致意。她身后婢女抱着一方锦布包裹的木盒,轻轻揭开,露出其中一方素色团扇。
  扇面以细笔工笔
  画了寿桃仙鹿,墨色清润,桃红点缀,气韵温雅。扇柄处雕刻着“鹤龄延年”四字,却是她亲笔所书。
  众人一见,纷纷低语。沈念之在席间眸色一凛,心里暗骂一句:“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这样小家子气,显得我府上穷酸。”
  老夫人接过那团扇,细细端详半晌,目中果然露出几分欢喜之意:“这画是你自己画的?”
  沈忆秋低头应声:“是,忆秋从前在乡下,时常临帖习画,技拙惹笑了。”
  老夫人却连连点头:“这笔致清润,有意趣,最难得是心意真。你虽是庶出,却极有教养,倒叫我喜欢得紧。”
  她说着,竟亲自命人:“将我那只南海白玉镯取来,这是从前先帝御赐,我原不打算送人,今儿心情好,就送你个喜头。”
  下人端出一只漆盒,里面躺着一只莹润如雪的玉镯,色泽温润,一眼便知非凡品。
  厅中一片哗然,连那几位世家女儿都露出艳羡之色。
  沈忆秋连连推辞:“老夫人,这太贵重了,忆秋不敢收……”
  “你且收着。”老夫人笑道,“你身世我都知。如今能得你这般贴心孩子,也是沈相的福气。”
  沈忆秋被婢女搀上堂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而沈念之坐在角落,指尖紧紧捏住手中的香囊,目光幽冷。
  她花重金寻的珍宝屏风,不过换来几句虚辞寒暄;沈忆秋随手画的一柄扇子,却得了老夫人赏赐玉镯、亲口称赞,自己竟成了那“乡下来的庶女”的陪衬。
  沈念之唇角扬起一丝冷笑,目光缓缓落向席间斟酒的婢女,沉声道:“叫霜杏过来。”
  沈念之坐在角落,面色冷淡。
  婢女霜杏贴近,低声问道:“小姐,您打算怎么做?”
  沈念之眸光微动,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看向顾行渊坐的方向,计上心头。
  “我既来赴宴,总不能空手而归。”
  她将一只小巧的锦囊递给霜杏:“将这包药,悄悄放进沈忆秋的酒盏。分寸要掌握好,别真出事。我要她出丑,却不能死。”说完这话的时候,沈念之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顾行渊,嘴角一挑:“要怪就怪你得罪了我。”
  霜杏接过:“小姐放心。”
  沈念之趁着热闹,暂时离席,殊不知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沈念之在书房内写完一个纸条,走出来后交给一个小厮,说是自己阿爷的亲笔信。
  李珩一直暗中盯防,察觉她的动作后,便偷偷拦住斟酒的婢子头,将两个酒壶调悄悄调换。
  于是,等沈念之再次会来,当那壶酒被婢女悄无声息地换入她自己的席间,她这人喝酒一向喜欢豪饮,几杯下肚后,沈念之只觉酒味苦涩,入喉后全身一震,唇色微红,体内燥热翻涌,像是有火在骨血中蔓延。
  她惊觉不对,匆忙站起身,掩住唇角,踉跄往后厅去。
  身后宴席仍热闹无比,无人察觉她的异状,李珩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在自己小厮的耳边低语几句:“去,你去给右相的千金引个路。”说罢,若无其事的看向沈忆秋的方向。
  沈念之她穿过回廊,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头昏脑胀,呼吸急促,这时李珩的小厮恰到好处出现,走上前一把扶住沈念之:“沈娘子可是醉酒了,我带你去醒酒。”
  沈念之也没多想,被小厮搀扶着,刚好抵达湖边,彼此湖心亭中已经站了一个人,小厮开口道:“沈娘子,我家主子还等我回去,我就不跟您往前走了,前面是个可以吹风醒酒的好去处。”
  此刻,沈念之脑中已是一片混沌,意识昏沉如烟,脚步虚浮,身形踉跄地朝湖心亭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