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监视我?”
  “不是监视。”梁以洲又笑了,他好像一直在笑,可阚婳却没办法从他的眼底汲取到哪怕一丝的温度,令她毛骨悚然,“婳婳,我的好妹妹,我这是在关心你呢。”
  “你这不是关心。”
  “婳婳。”梁以洲慢条斯理地扶了扶他的眼镜,顺势将阚婳逼到了墙边,“你的荣耀,你的伤疤,我都知悉,包括你在威格兰冬天滞留的那一个月。”
  听到这里,阚婳霍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
  去年威格兰的冬天,于阚婳而言真是十分寒冷锥心。
  大雪如茫茫盐粒,洋洋洒洒地落向干涸开裂的土地,从此心底的那块伤疤再也结不起痂。
  “他不知道那件事,对吗?”
  梁以洲步步紧逼,阚婳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她的眼里噙了一汪泪水,像是重新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不是这样的…不是……”
  阚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线竟然虚得找不到落地的顶点。
  梁以洲顺势将手上的另一张卡塞进了阚婳的手心,循循善诱,“只有我了解全部的你并愿意接受你。”
  阚婳低头,发现竟然是一张房卡。
  “想明白了就来这里找我,我随时欢迎……”
  “啪”的一声,清脆利落。
  梁以洲的头都被打偏了,他用舌尖顶了顶腮,舔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回过头来看她,“看着长大的妹妹,竟然还会打人了。”
  阚婳急促地喘息起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那样,瞪他:“你给我滚!”
  “婳婳。”
  “别碰我。”阚婳摇摇晃晃地支到了身后的栏杆上,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先做出反应,“你让我觉得恶心。”
  梁以洲顿了两秒,笑了,“恶心?”
  阚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滚。”
  梁以洲见她状况不好,伸手要去扶她,阚婳却猛地抽开了手,情绪激动,“我让你滚啊!”
  他盯了阚婳片刻,神色冷而阴郁。
  片刻后举起双手,像是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静,“好,好。你不要太激动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等到梁以洲离开后,整个教室骤然静了下来。
  阚婳站定片刻,接着无力地将手覆在了脸上,泪水从指缝间流溢。
  明明是蝉鸣聒噪的夏夜,阚婳却像是被威格兰的暴雪缠身,狂风飘摇,永远停在了那个大雪封山的前夜。
  第56章 第56朵花 “get lost?”……
  不知过了多久, 阚婳终于留意到手机闪烁着信息的微光。
  她草草看了一眼,发现是寝室群里的消息。
  阚婳仰头努力地将泪水憋了回去,习惯性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她折断了梁以洲留下的房卡, 接着捡起手机准备出门。
  一按。
  门上的把手却纹丝不动。
  阚婳还没回过神, 又去后面试着开了门。
  仍然纹丝不动。
  这个时候阚婳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低下头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按照齐竹悦的说法,这一栋楼的智慧教室都已经自动断电了。
  阚婳又试着摸到墙边开了一下灯, 果然亮不起来。
  白天熙攘的教学楼在夜色中浸入异样的寂静, 阚婳的情绪就在这样饱满的夜色中一点一滴持续发酵。
  她不明白为什么儿时她最依赖的哥哥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更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烂成了这幅可怖的模样。
  他们本可以有一个体面的告别。
  更绝望于,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但其实并没有。
  原来威格兰的冬天一直都在。
  “有人吗?”阚婳试图动起来, 她用力地拍了拍门, “有人在外面吗?”
  空旷的走廊,蘸饱了寂静的空气缓慢流动,擦过阚婳的耳畔只剩下她伶仃的回声,仿佛还夹杂着山谷簌簌的雪粒。
  阚婳没有等到回应,她低头想要打齐竹悦的电话, 却发现刚刚自己一直在误触开锁,手机自动锁定了半小时。
  她愣愣地盯着显示自动上锁的屏幕,一直到手机的光线渐渐熄灭了下去,她才轻轻地喃了句,“为什么事事都不顺。”
  带着微微的鼻音, 听起来有些委屈。
  “噼啪”一声,阚婳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绊就往后栽了个跟斗。
  猛然跌坐在地时,她一时不察连带着手机也磕到了钢管, 页面自动跳转到了紧急联系人上。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
  手机没有开免提,可阚婳却在这样寂静的环境当中将语音听得一清二楚,又或许是过去她已经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话。
  那个被她习惯性设为第一紧急联系人的号码却已经是空号了。
  阚婳有些晃神,忽然想起当年爷爷第一次给她的小手机输入电话号码的时候,特别叮嘱她说出门在外有什么事就打爷爷的电话,好的事要打,坏的事更要打,于是小阚婳就真的每天正儿八经给爷爷打电话,说今天训练营里吃了什么,说今天赛场上发生了什么,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电话对面永远都有人回应。
  当大西洋的玫瑰色烟霞在天际热烈燃烧的那刻,威格兰早已迎来了它的明月,可即便如此,爷爷永远都能在三声声响内接到小阚婳的电话,然后问她,“婳婳呀,今天过得好不好?”
  少顷,空气中响起隐约而压抑的抽泣声。
  可是爷爷。
  她现在不好,很不好。
  在阚婳的记忆中,爷爷一直疼她爱她,她很少和爷爷置气,唯独的一次,是阚婳要去高卢参加竖琴比赛。
  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已经初见病端,董怀泽在封闭备战国际奥数竞赛,阚婳高中时的好朋友jennifer在听说她无人陪同后,就主动邀请阚婳乘坐她家的私人飞机过去,正好高卢当地也有jennifer家的朋友,他们可以寄住一段时间。
  可是商逝水一直觉得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其实他自己手里也有一架飞机,只是临时报批私人航线的过程非常繁琐,从一线退下来后秘书就不再负责他的生活起居,商逝水又喜欢事事喜欢亲力亲为,阚婳也是担心他太过操劳,就打定了主意要和jennifer一起走。
  阚婳觉得朋友之间相互依偎、相互帮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也并不是惠而不返的小人,爷爷不由分说地要她拒绝朋友的好意,这在阚婳看来是一种接近蛮横的插手她生活的方式。
  两人就这样在几次争吵后不欢而散。
  那个时候阚婳总抵触爷爷的固执、古板和不懂变通。
  后来阚婳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爷爷已经隐现胰腺癌的症状。
  肉眼可见衰老得特别快的那段日子,阚婳总在各种比赛当中穿梭,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偶尔阚婳问起爷爷的状况,商逝水也只是和蔼地笑,她不知道其实夜里的腹痛总让他辗转难眠,也不知道爷爷其实对自己的死亡充满平静,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阚婳自己。
  商逝水偶尔会因为梦到阚婳受欺负而在夜里惊醒,他总是难过,等他走了还有谁会愿意无条件地站在他的婳婳身边?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义,自己的守望,自己的纷争,自己的利益…阚婳只是他们衡量的天平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砝码。
  商逝水希望她少麻烦别人一点,也是希望她日后假使出了什么事,背脊也能挺得直些。
  变故发生在威格兰下初雪的那天。
  在奥斯汀比赛的阚婳赛前惯例给爷爷打电话,但那一天却罕见地没有接通。
  阚婳的心底稍有不安,但也没多想。毕竟爷爷最近总爱去唐人街附近下象棋,虽然他总骂那里的人是“臭棋篓子”,但也不妨碍他一去就是老半天。
  临上场前阚婳忽然发现爷爷给她定制的那根高音弦断了,只好临时换上没有磨合过的新弦,拨到最后几个音符时阚婳还险些被新弦割了手。
  但好在赛程追分非常漂亮,下场后阚婳就被jennifer拽去了庆功宴,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爷爷的电话仍旧打不通,阚婳没办法,只好联系了爷爷的挚友兼下属弗兰克,拜托他去家里一趟,但坏消息很快传来,爷爷被发现在家里晕死了过去。
  弗兰克说他已经把爷爷送往了医院急救,医生诊断出来有胰腺癌的可能,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住了,正在住院治疗,要她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