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娄是董卓华收的徒弟,也是茶楼里的二把手。
  “我应该大你几岁,你叫我小娄姐就好。”她也穿着一身改良丝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神态温和中正。
  将人带到二楼后,小娄递给了阚婳一个精致的茶盘,笑说:“这么早来饿了吧?吃点茶点,下午我带你熟悉环境。”
  阚婳点点头,这个点茶楼里的侍应生还没完全上工。
  她不好意思在那儿干站着,干脆在走廊里找了扇隐形门进去,里面藏着修葺完好的消防通道。
  她坐在楼梯上,一边吃茶点,一边在手机里开始搜索有关茶楼工作的注意事项。
  可以说把“临时抱佛脚”这五个字展示得淋漓尽致。
  “喂。”
  应急楼梯间内安的是声控灯,灯光伴随着清冷磁性的男声倏地亮起。
  阚婳愣了一下,抬头向声源处望去。
  楼上的人身形高瘦,倚墙而靠,成男的骨架身形清隽疏懒。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好像写了他的名儿,由他做出来就格外散漫松弛。
  阚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弟弟。
  “阚栩?你在三楼干什么?”阚婳嘴巴鼓鼓囊囊的,还不忘教训他,“快下来,上面是贵客待的地方。”
  此情此景说这种话,阚婳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清宫剧里发配辛者库的小丫鬟,吃不饱穿不暖,一点小零食还要偷偷藏起来吃。
  怪可怜的。
  霍堪许插着兜,一步一步下了楼,“我才要问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阚婳牢记董姨的话,只谦逊地表示,“我来这里打工。”
  霍堪许狭长郁挺的眼在她身上一扫,微微颔首。
  “他们不让你吃饭,还要躲起来吃?”
  阚婳觉得这是自己卖惨的好时机,“赚钱嘛,都这样。”
  要让弟弟知道,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才行。
  话音落下时,霍堪许正好来到楼梯的拐角处。
  这时候消防通道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小娄的声音传来,“阚婳过来,我先带你去把二楼的包间认一下。”
  “这就来。”阚婳起身,还不忘回过身嘱咐弟弟,“你就在这儿乖乖待着,我空下来就来找你。”
  “还有,”阚婳说着晃了晃自己的小拳头,试图起到一点震慑作用,“不许去三楼打扰贵客,明白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眼花了,她似乎看见弟弟在昏暗的灯光中抖了两下肩膀,这才慢吞吞地应声,“知道了。”
  “姐姐。”
  得到回应后的阚婳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安全通道,那扇隐形门好半晌才慢慢合上。
  光线被渐渐阻隔在外,消防通道也随着声音落下而“噼啪”一声掉入黑暗。
  三楼的气氛端肃静谧,候在包厢外面的侍应生一水儿的神色紧绷。
  霍堪许就靠在安全通道的墙边。
  隐形门开了一个小缝,柔和清晰的低色温灯光扫来,映出他的眉宇间拢上一层无端苍白的薄恹。他大约能猜到,里面的几位发现他跑路后气氛会有多紧绷。
  片刻后,他合上门,下楼坐到了刚刚阚婳坐过的位置。
  ——但那不关他的事。
  阚婳跟着小娄去二楼送茶。
  平时茶楼大多数的客户都喜欢自己泡茶,但偶尔也会碰上让侍应生帮忙泡的情况。
  这种一般不是“思远道”的常客。
  大概率是外地来谈事的客户,打听到了“思远道”的名声就在这里设宴。
  包厢当中朱窗绮户,风韵袅袅。
  小娄在包厢里面给客人泡茶,阚婳就留在门口的屏风外,照看接下来这些要上的茶点。
  到二楼最后一个包厢时,有另一个侍应生过来接替阚婳的活儿,她也不扭捏,直接撤了。
  毕竟她还有个定时炸弹关在消防通道里亟待解决呢。
  还没走两步,语带试探的女声就从背后叫住了她。
  “阚婳?”
  阚婳闻言回过身,望见一张尚未长开的明稚脸庞,五官陌生又熟悉。
  “真的是你。”阚娜下意识握紧屏风,圆眼微微睁大,“阚婳,你回来了?”
  阚婳原本也不想和阚家有任何瓜葛,但这正面碰上了,她不好视而不见。
  “刚回来没几天。”阚婳温声开口,清圆明亮的葡萄眼微弯,“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好多啊。”
  阚娜比阚栩还小一岁。
  当初阚婳离开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只会流着鼻涕满世界找姐姐的小跟屁虫。
  “他们都说你回来了,”阚娜咬唇,目光有些躲闪地左右不肯直视阚婳,“我不信,但没想到…我居然是第一个遇到你的。”
  阚婳没说话。
  “只是你既然回国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阚娜,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阚婳的目光坦荡又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可你始终是阚家人。”阚娜扫了眼阚婳的穿着,“虽然大伯父和大伯母都走了…但好歹我们都姓阚,在阚家你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总好过你在这里打工,像什么样子……”
  婳姐姐依然像小的时候那样好看,甚至更漂亮了,可是阚娜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光彩四射的她。
  但她穿得那样朴素,身上的衣服甚至不是什么名牌,这又让阚娜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啊。”阚婳耸了耸肩,“我不是你们阚家的人,你何必在意我呢。”
  阚娜别扭地偏过头。
  “以洲哥哥…他知道你回国了吗?”
  阚婳有些头疼。
  她就知道迟早绕回这个话题。
  “我和梁以洲真没什么,这么多年连个ins都没互关。”阚婳君子坦荡荡,“过去的事哪有那么多文章,听小巫说等你毕业你们就要订婚了,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
  阚娜还想说些什么,但曹汝梅已经出来了,“娜娜。”
  阚娜霎时噤了声,面上显露出明显的不自在。
  她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转过身,“奶奶。”
  从包厢里走出的妇人雍容富贵,胸前的玉佛有市无价。
  其实她的面容保养得当,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的风华万千,只是刻意提起的眼角显出几分刻薄。
  阚婳心里暗叹了口气。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曹夫人。”阚婳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可曹汝梅的声音却紧咬在后面。
  “当初商逝水那老家伙把你带走的时候,还以为他要带你过什么好日子,没想到到头来还要你来这里打工……你说早知道这样,不如留在我们阚家,当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
  阚婳蜷起了手掌,不卑不亢地开口:“爷爷对我挺好的,我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曹汝梅鼻子一哼,语气鄙夷,“没吃过苦头?现在都在这儿当端盘丫头了……”
  阚婳言辞坚定,兀自截过了曹汝梅的话:“苦不苦我自己有判断,不过我记得茶楼的董老板好像明确说过您一家都不许踏足“思远道”吧。尤其是您,曹汝梅女士。”
  董卓华承商逝水的恩,自然也对害婳婳家破人亡的曹汝梅恨之入骨。
  年轻的时候董卓华性子爆,脾气差,没少公开呛曹汝梅是小三上位。
  “门童今天没什么经验不小心让您进来了,现在是不是还要我把董老板请下来给您赔个不是?”
  曹汝梅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她显然没想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敢这么对自己,“牙尖嘴利!商逝水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阚婳低眼,“爷爷只教了我见人说人话。”
  曹汝梅气得冷笑,“好好好,看来是我们阚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既然你宁愿在外面当端盘丫头也不愿意回来,那将来你可别后悔!”
  “娜娜,我们走。”
  曹汝梅一路怒气冲冲地下了楼。
  等到上车后她摁住保镖即将关门的手,低声耳语:“你再去查查商逝水的遗嘱,阚婳这丫头绝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回国。”
  ……
  阚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
  心脏跳得很快,可是胸膛却像是莫名堵着一团湿软滞涩的棉花,叫她喘不上气来。
  阚婳现在的心情很繁乱,说不上是哪里难受,只是觉得如果爷爷还在的话,曹汝梅一定不敢就这样舞到她头上来。
  爷爷肯定会不带脏字儿地把曹汝梅骂个狗血淋头,让她以后看见自己就绕着道走。
  小娄目睹了刚刚的冲突,知道阚婳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将阚婳带离了人群,嘱咐她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回过头就把思远道剩下的员工全聚到了会议厅。
  阚婳还没来得及走到消防通道,就看见今天进门时遇到的那个白面门童灰头土脸地从会议厅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