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路灯昏芒,对视不过两秒,沈棠便收回视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多了点镇定与尊敬:“闻先生帮了我这么多,是顶好的合作伙伴。”
  说完,她弯唇礼貌性地笑了下。
  场馆中的音乐声和人潮变得虚无,她仰着头,笑时唇角梨涡很浅,浅蓝衬衫扣下脖颈瓷白修长,让闻鹤之想起前段时间老爷子新得的那尊水月观音。
  通身晶莹玉,却轻阖双目,什么也看不见。
  左手腕骨的那块陈年旧疤又在隐隐作痛。
  闻鹤之反问:“只是合作伙伴?”
  沈棠忽然被问住。
  这场婚姻的本质确实是两家利益互换,她和闻鹤之之间也并没有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合作伙伴没错。
  但男人却像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耽误。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说:“发布会结束后,一起回家?”
  沈棠说:“你先回吧。我还要回港台加班写新闻稿,回去可能得很晚了。”
  闻鹤之颔首:“我送你。”
  沈棠一愣,想起之前庄羡好像说过闻鹤之今晚在发布会提前离席了,那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
  眼睛瞬间亮了下,她当即答应下来,“好啊。”
  “回港台车程的漫长无聊,正巧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闻先生是应该不会吝啬解答的吧?”
  这话说的很巧妙,谦逊又周到,既尊重了闻鹤之不想被采访的意愿,又能趁机造势,不管是否能挖到有价值的内容,光凭“闻鹤之”三个字就能有一大堆用户愿意买单。
  闻鹤之正在给司机拨电话的手一顿,晦暗中投过来一眼,似乎轻松看穿她的心思,轻轻一笑,“如果是以太太的身份问,闻某当然乐意解答。”
  他单手插兜,姿态闲散先一步向前走。
  沈棠稍微思忖了下,抱着相机跟上去。
  黑色劳斯莱斯低调停在场馆侧门口,沈棠上了车,在手机上提前和吴琳打了下招呼。
  对面叮嘱了句“注意安全”后,又加了句:“回去让领导给你加奖金。”
  郊区僻静,劳斯莱斯的特质玻璃缓缓升起,隔开雾蓝色的夜空。
  沈棠退出微信,“噼里啪啦”快速在手机备忘录里编辑好了采访简纲,然后下意识去开相机时,手顿了下。
  她顺势回头,正巧与暗处闻鹤之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上。
  沈棠脸上泛起臊意,轻咳了声,“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可以录像吗?”
  “随你开心。”
  男人的声音微微含笑,顺手将车子隔板升上,沈棠顿觉窘迫,垂下脑袋,去调试相机的位置。
  纯白海浪无声拍过海岸线,司机缓慢降下车速,趋于平稳。
  沈棠调试好位置,最后在相机里看了眼闻鹤之,他依旧是姿态松挺靠坐在后座,金丝眼镜端方矜贵。
  后座宽敞,相机的位置是正对闻鹤之的,沈棠在画面外,深吸一口气,打开录音笔,按照提前列好的计划开始进入流程。
  台风过境不到半个月,港岛天气一直算不上好,月亮边上挂着几粒孤寂的星子,分辨不出<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是晴是雨。
  不同于方才的拘束,似乎一涉及专业领域,沈棠就自动进入从容利落的专业姿态。浅色的阅读灯在她脸上滤了一层薄薄的光,柔和朦胧,清婉的播音腔不疾不徐,字句明晰。
  她的采访风格柔和,但抛出的问题却很犀利,像她这个人一样,看似干净且没有攻击性,但一到特定时刻,如同白纸利边,稍不注意,就会刺人满手血。
  台风稳健,比起三个月前第一次采访,进步飞跃。
  闻鹤之唇边笑意深了些。
  反倒是驾驶位上的司机王叔,听着隔板后女声一个个犀利问题的抛出,额前不自觉冒出紧张的细汗。
  直到两秒后,听到男人匀速斯文且游刃有余的巧妙回应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这场耗时不到十分钟的小型采访,精彩程度不亚于港台财经频道对于行业大佬的正式专访。
  比赛场馆定在郊区,回到市区需要长达四十分钟的车程,途中除了需要经过无人的弯道公路外,还要绕过一片路式错综复杂的老式居民区。
  路灯因年久失修而彻底熄灭,四周黑漆漆一片,劳斯莱斯远光灯照出小段拐弯路段,王叔曾是退伍军人,谨慎地把着方向盘在各种小道中小心穿行,避免发生刮碰意外。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巷口,一辆货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加速从左前方撞过来,远光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眼——
  “刺啦——”
  轮胎飞速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响,王叔边捏着方向盘紧急转向避险,边往后面喊了声:“闻总!夫人!小心!”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沈棠机敏地快速用身体抱住电量告急的相机,那里面有这几天比赛采访的所有素材。
  下一秒,车体的急转弯带来猛烈的晃动,劳斯莱斯的特制玻璃都被撞碎了,沈棠身体惯性向前,眼看着就要撞到那堆碎玻璃上,她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时,突然一双宽大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肢捞住,往安稳的怀里带。
  几乎是瞬间,天旋地转。
  大股潮湿的风穿过碎玻璃孔扑进来,沈棠被吓的脸色煞白,四肢冰凉。
  世界近乎静止,她的心率却一路飙升,疯狂而暴烈地跳动着。
  而男人圈住她的手臂劲瘦有力,像是在孤立无援的海面上,为她单独支起一个暖融融的保护壳,壳里还飘着好闻安神的檀木香。
  “哐当!”一声,王叔猛打方向盘避开货车后,又再次踩死刹车。
  前方,是一条几乎75度高度垂直的斜坡,而坡底,是一弯深不见底的海域。一旦以刚才的速度冲过去,很有可能连车带人,葬身海底。
  但好歹是刹住了。
  但那辆重达3吨专程奔他们而来的货车就没那么幸运了,却在王叔调转方向后,因超码的速度在窄巷里来不及刹车,最终只能失控“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海风呼啸,尘沙四起,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死里逃生,沈棠惊魂未定,额发几乎都被冷汗浸湿。
  王叔报完警,绕道后座查看他们的情况。
  “抱歉,闻总,是我没提前察觉。”王叔抱歉道。
  “不怪你。”
  闻鹤之语气很平淡:“这种拙劣的手段,还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王叔缄默。
  闻家内斗那几年,阴险程度不亚于内地那部九子
  夺嫡的清宫剧,一张张伪善恭维的面具下,装的是你死我活的阴谋诡谲。
  闻总这一路走来,并不似外人眼里那般风光。
  沈棠也跟着抬眸看闻鹤之,经历了刚才那般混乱意外后,男人仍然四平八稳地靠坐着,原本一丝不苟的衬衫被她抓出几处微小的褶皱,规整稳重的背头发型,也变得有些三七分,几缕刘海低低垂落,遮住了眼底的阴晦。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到鼻尖,沈棠心猛地一颤,“你受伤了?”
  闻鹤之不动声色:“小伤而已,不必挂心。”
  沈棠不信,下意识就要去看闻鹤之的手,却被反向禁锢住手腕。
  男人受伤手背也在视野里彻底暴露出来,原本骨节分明的掌关节不知何时刺入了玻璃碎片,沥出鲜红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一颗颗往下坠。
  而他,却跟不知道疼似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沈棠皱眉,“闻鹤之,你松开!我包里有消毒急救的药品和绷带,可以给你包扎。”
  不再是礼貌客套的闻先生,也不是恭敬周全的闻总。
  而是连名带姓,甚至蕴着三分嗔怒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闻鹤之。
  闻鹤之平静注视着她,“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沈棠,你对合作伙伴的关心,貌似已经超出该有界限了。”
  他像一个循循善诱,又极具耐心的猎人。
  四十分钟前的问题再次被抛回来。
  沈棠被戳中心思,心脏上像是过了一道闪电,她敛眸道:“确保合作伙伴的安全,是我的义务。况且,只有这样,合作才能长久地进行下去,不是吗?”
  空气静了瞬。
  闻鹤之说:“类似今天这种情况,也许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沈棠,我想你可以重新考虑下,想要反悔也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出国。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新闻系很不错,你会喜欢吗?”
  他的声音平静匀速,像是在很冷静切身实地为沈棠着想。
  圆润的血珠坠落到沈棠棉质的蓝色衬衫上,贴在皮肤上,却是冰凉的。
  沈棠深吸了口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他的修长手指掰开,缓慢而坚定。
  “我想要的会自己努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