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语调慢条斯理,稳操胜券,处处击中要害,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掌控感,压制性。
  项目经理被批到腿软,时不时就要擦一下额头沁出的密汗,最后在一声“重做”中,心里悬着的石头砰然彻底落地。
  九点一刻,最后一位经理汇报结束。
  男人垂眸看了眼腕表,薄唇轻启。
  “散会。”
  这一声,似大发慈悲般,在场所有高管都同时松了口气,逃似的离开会议厅。
  助理迎上来汇报,“先生,刚才老爷子打电话过来,让您回老宅一同商议闻祈少爷和沈家千金的婚期。”
  男人翻阅文件的长指顿了下,薄唇轻抿,身上的威压之气更浓。
  会议厅里气氛降到冰点。
  助理后背微凉,小心回忆着刚才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漫长的沉默过后。
  男人下颌微收,眼底波澜敛起。
  “备车,回老宅。”
  与此同时,闻家老宅。
  闻老爷子还没睡,花厅里几个旦角在唱黄梅戏,闻祈也在。
  咿咿呀呀的脆声穿过层层花影,似黄鹂般悠长婉转。
  闻老爷子祖籍是徽州的,年轻时来港打拼白手起家,现在身体抱恙思乡落叶归根之情更加浓烈。
  闻沈两家婚约,也是他年轻时受过沈家祖辈恩惠,亲自定下的。
  他是个重诺的人,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刚好闻祈和沈家千金沈棠年岁相当,又都到了法定年纪,闻老爷子就想着趁身子骨还利索,挑个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推门声轻响,佣人低声打招呼。
  闻鹤之披着月色进门,深色西服满身凉气,肩宽腿长身姿挺拔,面容在阴影里半明半暗,表情淡漠。
  闻老爷子威严苍老的脸上表情松动了下,“老九来了。”
  “九叔。”闻祈站起来,恭敬打招呼。
  闻鹤之轻颔首,绕过屏风入座。
  “父亲。”
  “新到的碧螺春,尝尝。”
  茶波轻荡,短暂的缄默过后,闻老爷子简单盘问了几句公司现状,就从茶案上拿过一本老黄历,引入正题。
  “小祈的婚约从小就定下了,眼下两个人都到了法定年龄,彼此之间也相处了段时日,都觉得合适。”
  “趁我老头子身子骨还利索,你来帮我挑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
  茶面被风吹乱,闻鹤之骨节修长指骨轻轻摩挲了下杯沿,视线轻轻扫过闻祈,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他的声音不温不淡,“既早有婚约在身,何不洁身自好?”
  闻祈眼皮微跳。
  上周他的桃色绯闻登报,给闻氏股市造成了不小损失。
  男人强大的威压感施下,闻祈知道这是在有意敲打他。
  他虽然和沈棠有婚约,可心里一直放不下秦舒然,那天的女星只是眉眼有三分像她,在风月场所被逼着向投资方敬酒,闻祈怜香惜玉,英雄救美过后还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豪车开到楼下,美女主动献吻,没想过就这么被狗仔拍下。
  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
  闻祈喉咙发紧地解释:“那是个误会,我只是送那个女星一程,没想到会被狗仔拍下。”
  他犹豫了下,继续说:“沈棠也知道这件事,她性格温柔,识大体,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绝对不会出轨。”
  满室茶香,水汽氤氲,檐角最后一滴雨落下,引得窗边花枝轻颤。
  室内气氛却不轻松。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笑,“是么。”
  “这样说来,倒是我狭隘了。”
  花厅光影明明暗暗,闻鹤之面上笑纹淡到极致,不达眼底,似乎隐隐透出不悦。
  闻祈察觉失言,当即认错,“没有,九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老爷适时出来圆场,呵呵一笑:“都过去了,还提什么。你这个做长辈的,也别总抓着小辈错处不放。”
  他把老黄历递给闻鹤之,“挑挑看。”
  闻鹤之接过,象征性地翻了几页。一派兴致不浓的样子。
  闻老爷子拿他没办法,主动问,“我看九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宜嫁娶、结婚姻、进人口。”
  “再往后些,就是十二月初八
  。虽然也是个好日子,但和九月初六相比还是略次了点。老九,你怎么看?”
  光影和翳处,男人侧影温雅斯文,手腕骨骼清瘦,长指微屈在茶案上轻点两下,似在思忖。
  他的目光落在被标出来的日期上,眼底蓄满无尽暗色,面上却端的一派冷静自持。
  九月初六,的确是个好日子。
  短暂沉默过后。
  闻鹤之语调平和:“就九月初六吧,日子不错。”
  “那就暂时先订九月初六。”
  闻老爷子满意笑了两声,最终在纸上写下这个日子。
  准备改日送到沈家,一同商议订婚事宜。
  末了还不忘叮嘱两句:“知道你平时工作忙,但那天毕竟小祈的大日子,你做叔叔的可不能缺席。”
  茶水断了又重新被续上。
  闻鹤之唇角轻勾,“嗯,一定到。”
  -
  闻沈两家定下订婚日期后,商议在七月初闻祈生日宴上,召集记者开发布会,将这场联姻盛世正式登报。
  夜会女明星的绯闻被轻轻揭过去,在两家的有意撮合下,闻祈和沈棠俩人的关系也重新破冰。
  闻祈为了赔罪,特地托人从欧洲秀场直接买下一条某奢牌的高定礼裙送给她。
  沈棠忙的都没有时间试穿。
  转正在即,她急需做一个拿的出手的漂亮案子,忙的恨不得每天搬个睡袋睡办公室。
  “和棠棠做同事实在是太有压力了。”linda一边感慨,一边收拾桌面,“快十点了,真不准备走?”
  整栋大楼,除了他们这间办公室,就只剩下午夜新闻那层演播厅还亮着灯。
  沈棠眉稍没松,抿了口咖啡,“你先走吧,我明天请假,得把手头事处理完再走。”
  linda说:“那你晚上回去注意安全啊。”
  “好的。”
  感应门开开合合,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办公室里彻底只剩下沈棠一个人。
  又写了会儿稿子,眼角酸涩。
  她站起身,小幅度活动肩颈,目光落在早先堆在桌面的废稿上,将它们一次性全部收集起来扔进碎纸机里。
  碎纸机“嗡嗡嗡”的工作声响起。
  沈棠一直紧绷了很久的思绪得到短暂的放松。
  她拿起手机给沈默山发消息,说晚上加班可能得晚点回来。
  可能是临近婚期的缘故,沈默山最近好说话的很,还假模假式让她晚上回来注意安全。
  长睫轻敛下眼底讥讽,沈棠坐回电脑前准备退出页面,手机却自动弹出一条推送。
  舒然的猫:【去巴黎看秀啦,收到某人送的裙子!很喜欢。[图片]】
  鬼使神差地,沈棠点进去。
  社交平台会根据号码共同好友等推送可能认识的人,在明晃晃的昵称和主页数不清的自拍美照中,账号的主人并不难猜。
  沈棠视线落在她最新博文的那张图片上,顿了两秒。
  粉白色开叉长裙,铺满碎钻点缀腰间,像银河倾泻般,低调中透着股不可忽视的奢糜。和闻祈送给她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个某人,在舒然的猫的账号里出现的频率很高,沈棠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定格住。
  是在巴黎的街头,下着大雨,年轻清俊的男人姿态卑微地抱着花站在楼下,也不打伞,任由雨水淋湿黑发。
  舒然的猫配文是:【一句生气了,某人连夜飞国际航班过来。有点心软怎么办?】
  有一瞬间的失语,情绪几经转变,沈棠最后竟笑出声。
  她笑过后,视线划过书签里夹着的计划表,又瞬间觉得很悲凉。
  冷静将照片和博文一一截图。
  脱离沈家不容易,嫁给闻祈更不是良配。
  进退两难,做人软成沈棠这的包子样,她这会儿倒是真心挺希望,闻祈能够为了秦舒然主动退婚的。
  沈棠熬夜赶稿子到三点没睡好,第二天起来,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遮掉眼下乌青。
  闻祈生日,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希望她穿那件礼服。
  沈棠指尖划过衣柜,片刻停留过后,还是选择了边上一条浅绿色长裙。
  无他,她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
  闻祈这次生日宴办的排场极大,因为要宣布婚约,还特地请来了很多媒体。
  今夜沈家一家都出席,沈时樱一身某奢牌限定高定,珠光宝气,耀武扬威。
  沈棠坐在后座,敛眉乖顺,充耳不闻。
  沈时樱见她不理自己,反而更加得寸进尺。
  倒是边上沈母纪含香被吵得头疼,捏了捏太阳穴,不耐道:“行了小樱。出门在外,莫要失了礼仪涵养。”
  沈时樱像被掐了声带一样,瞬间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