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玩了这么久,都记不住邻居的家?”
  忽而有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携着清冽锋利的皂感焚香,“那只叫gabriel的青蛙,住在广场喷泉旁边,屋顶装饰是橙色的枫叶。”
  李絮闻声望去。
  言漱礼穿一身极简的黑,正站在稍低的台阶,压低眉眼对上她视线。
  数日不见,他似乎修剪了短发,削了几分累赘,眉骨鼻梁的优越更加突显。
  “又不是限时任务,逛一下有什么所谓。”李絮直直看着他,理直气壮为自己辩解,“而且这里有三只青蛙。它们长得实在太像了。”
  “戴的头巾颜色不一样。”言漱礼纡尊降贵在她旁边坐下,完全看不出日常生活中其实有轻微洁癖。
  李絮睨了他半晌,半真半假警醒道,“不要私底下偷偷玩这种无聊游戏,言总。”
  言漱礼面无表情乜她一眼,“看都看会了,需要偷偷玩吗。”
  李絮装模作样点点头,收起手机,问他,“饿不饿?吃过晚餐没有?”
  “刚刚落地。”言漱礼道。
  “好吧。”李絮贴心道,“那我带你去吃你讨厌的披萨。”
  言漱礼看她一眼,适时攥住她空出来的右手,没什么表情地评价,“好讲究的待客之道。”
  李絮没吭声,故意挣了挣自己的手。
  没挣出来。
  撩起眼皮瞧过去一眼。
  言漱礼挑了挑眉,挑衅似的将她攥得更紧,面上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
  …莫名其妙。
  李絮别过脸去,被夜风缭绕地扑了满怀,撇一撇唇,终于忍不住眉眼弯弯笑了出来。
  晴夜里,天清气朗,游人如织。
  送言漱礼过来的司机保镖早已识趣地隐入暗处。再次回到北意这座古旧的小城,他剥除掉那层光鲜亮丽的贵气,又要跟她一高一低肩并肩,普普通通混迹入茫茫人海。
  那家网红披萨店距离米开朗琪罗广场不远,李絮这次没开玩笑,当真带了他过去。
  只不过翻餐牌时,还是起了恻隐心。给自己点的是招牌的玛格丽特,给他点的则是一份不放番茄酱的四奶酪披萨。另外还点了一客牛排烤茄子,和一客海鲜拼盘。
  意式披萨跟美式披萨不太一样。饼底烤得很薄,食材汤汁多,吃起来没有那么干,很多人都习惯用刀叉,不太习惯上手。而且意大利人吃小尺寸披萨,一般都不share。
  所以李絮理所当然独享了整份玛格丽特,吝啬地没有给予言漱礼机会尝试。
  用完餐离开,夜色渐趋深沉,黑蓝得格外浓郁。
  他们没有坐车,决定步行穿过老桥,一边消食一边散步回去。
  夜晚的阿诺河静静流淌,隐秘而光滑,犹如一条梦的隧道。桥上的珠宝商店皆已打烊了,只有昏黄照下的路灯,散散漫漫游览的旅人,以及旁若无人拥吻的有情人。
  桥的另一端,有乐队正在进行街头演出,唱的是odesza的allweneed。许多路人驻足围观。其中不乏随着音乐轻轻摇摆的年轻男女。
  他们站在边上听完了整支迷幻又浪漫的电子乐,离开之前,言漱礼往主唱面前的吉他盒里放了两张钞票。
  过了老桥,到了北岸,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华丽穹顶越发清晰可见。
  李絮踩在路肩缘石上,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后面有人骑滑板车经过。言漱礼揽过她腰肢,很自然地将她换到人行道另一侧。
  瞬间矮回去几公分,李絮抬头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突然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言漱礼?”
  “譬如?”言漱礼若有所思望她。
  他没有松开手,李絮习惯性揪住他衣服下摆,“我先问的问题。”
  有车途径,前灯犹如曳光弹擦脸而过。言漱礼的瞳孔一经照射,浅亮得宛若剔透琥珀,然而底色又是暗而沉稳的。
  缄默少时,似在无数选项中,择中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nmaa在慕尼黑收购了一家fic研发药企。”他简明扼要,“我以后会定期飞欧洲巡实验室进度。”
  顿了顿,又补充,“慕尼黑离佛罗伦萨航程也就一小时。”
  意料之外的回答。
  李絮原本还以为他会提及那些被匿名买下的画,或者富邑集团的爆雷、陈彧的焦头烂额。
  结果那些事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都不及让她知道,他会一直来见她重要。
  李絮眸中浮动波光,声音变轻些许,“你这次会在佛罗伦萨待多久?”
  “两天。”言漱礼说。
  “好累。”李絮看着他,喃喃道,“好赶。”
  “没你想象中那么赶。”言漱礼略略垂着眼,轻描淡写,“我在飞行途中也能工作。”
  “我觉得你需要的是休息。”李絮忽觉心烧,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这人骨相生得绝佳,皮肉紧实,下颌线尤为清晰。像精雕细琢的冰刃,摸上去都有种割手的锋利。
  言漱礼静了片刻,扣住她腕骨,鼻尖与嘴唇蹭过皮肤,轻轻嗅了嗅她手心苦绿的玫瑰香气。
  “现在这样——”他声音低低的,“就是休息。”
  晴朗的夜,怎么度过都不算蹉跎。
  一路拖延一路散漫地回到公寓,推开铁门,遇到独自躺在一楼庭院喝酒的francesco。
  “嘿!”这个在喉结刺了一个love字的意大利青年,玩世不恭地打量着自己晚归的好友,以及她身旁气度非凡的英俊男人。
  “这次是我比vanessa先知道,对吗?”他兴高采烈地猛灌一口威士忌,朝李絮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我赢了。”
  对于好友这歪到不行的关注点,以及不可理喻的胜负欲,李絮无奈又无语,“成熟点儿,哥们。别再拿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跟她打赌了。”
  “反正我赢了。我比她先见到你的约会对象。她这个周末得负责给我的猫洗澡。”francesco摊了摊手,并不展露过多的好奇心,干脆利落地冲他们俩举了举威士忌杯,“我会转告vanessa,他长得很帅的。divertiti.”
  李絮失笑,不想再跟这酒鬼胡扯,丢下一句“nottenotte”道过晚安,就拉着言漱礼上了楼。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直至彻底融入这片萦绕着玫瑰香的昏暗里,言漱礼才淡声发问,“他说的什么。”
  “divertiti.”李絮踢上门,抬手环住他脖颈,声音轻飘飘地贴于他耳侧,“祝你玩得尽兴。”
  夤夜的灯,吝啬地只亮起一盏。
  窄小的单人床闷声摇晃,薄被底下透出细细泣音,一条白皙手臂遽然探出,掀开一道缺口。
  新鲜空气蜂拥而入。
  李絮露出汗津津一张脸,气都出不匀了,受不了地往他心口踹一脚,“…手机!”
  言漱礼面无表情,挨了这一脚也不作声,反而顺势捉住她脚踝,将鼻尖薄汗往她小腿肚抹了抹,而后直接捞住腰将人抱了起来。
  手机掉在沙发缝隙,言漱礼让她伏在身上,自己弓身去捡。
  “云城号码。打了12遍过来。”他将屏幕翻过去给她看,声线有点哑地问,“谁。”
  夏令时,意大利凌晨零点,国内才刚刚天亮。谁会发疯换着号码,在这种时间段一直打给李絮?
  想都不必想,只有一个陈彧。
  李絮不知怎的,昏昏沉沉咬着唇环,没敢回答。
  然而敏锐如言漱礼,估计早就心知肚明。
  她头晕脑胀地想要拿回手机,结果好死不死,短短十几秒,屏幕闪烁,电话又再打了进来。
  …见鬼。
  李絮抿紧嘴唇,太阳穴突突跳,腮颊通红。
  言漱礼很有风度地停下动作,一对琥珀眼沉沉凝着她,口吻淡漠而绅士,“要接吗。”
  他们还紧紧连着,李絮心脏扑通扑通跳,求救般攀住他肩膊,一味憋着眼泪摇头,连话都吞吞吐吐讲不出口。
  于是通话很快被挂断,手机被调成飞行模式,过期废品一样随便丢到一旁。
  言漱礼俯身亲了亲她眼尾,被埋怨地瞪了一记。也不恼,只轻轻叹息。又吻了吻她湿漉漉的梨涡,那片世上最微小的湖泊。最后才将怀中人往上掂了掂,什么话也没说,重新抱着她往浴室去了。
  凌晨两点。
  李絮洗完澡出来,窝在沙发上打瞌睡。其实很困,但又舍不得移开眼,看着言漱礼在自己的简易厨房里来回打转。
  除了切切水果、煮煮咖啡,言漱礼估计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意义地下厨。太夜了,不好叫外卖。他想让保镖送过来,又被她阻止了,说不想三更半夜折腾打工人。
  这职责惟有落到他头上。
  言漱礼短发微湿,没穿上衣,肩背肌肉随着动作优雅鼓起。跟做什么重要实验似的,他事先谨慎地看了一遍教程,又来来回回翻她冰箱找食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跟着复制。
  结果端出来两碗清汤寡水的荷包蛋面。
  李絮忍俊不禁,慢吞吞起了身,就着他用过的珐琅锅灼了几根青菜,又拆了俩金枪鱼油浸罐头,才勉强算加了点荤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