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也非普通朋友。
  撇除掉肌肤之亲的这层事实,李絮甚至不敢自诩自己有资格当言漱礼的朋友,顶多算是认识的人。
  ——介于二者之间的暧昧?
  可是暧昧最无用。暧昧需要耗费许多心思与时间,才有可能继续向前发展。他们却偏偏分秒迫切。况且,李絮也不确定言漱礼对自己的体贴与耐心,有几分是出于好感,又有几分是出于顺手为之的绅士礼仪。
  或许,还是“为期十二日的露水姻缘”这种定义最为准确。
  就像李絮第一天住进言漱礼的家,事先与他约定好的那样。他们只是两个碰巧相遇在同一场夏令营里的人,目前各有所需,即将各奔东西。
  相处的时间一日少似一日,再过两天,这场夏令营就该散了。
  人不该为了注定结束的短期关系而付出真心。
  越来越频繁地,李絮试图说服自己。
  越来越频繁地,皆以失败告终。
  夜色又深沉了些,雨幕灰白,将公寓裹得像一只发光的茧。
  李絮坐在岛台边,一边喝剩下半杯的葡萄酒,一边看言漱礼分门别类将几只餐具放进洗碗机。
  对比起前几日,连杯子都找不到的生疏,他已经迅速学会简单处理餐厨相关事宜。
  像是不必抬眼,也能知道她在看自己,言漱礼语气不轻不重地,突然问她,“你的画,进度怎么样。”
  “差不多完成了,还剩一点点细节。”李絮把喝空的高脚杯递给他,乖乖汇报进度,“虽然颜料没办法彻底干燥,但表面晾一晾,勉强赶得上他们两个的婚礼。”
  言漱礼关上洗碗机,凑到感应器底下洗手,神情冷淡,根本不关心自家哥嫂的事情,“我问的是我的。”
  “……”提及这个,李絮就有些心虚。
  自从那天心血来潮,主动提出要给他画肖像,她就将事情一直拖延至今,迟迟没能兑现承诺。
  言漱礼从来不进她的画室,也不会表现出来有多么关注,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起那幅画。
  李絮都以为他忘记了。
  “已经铺好底,勾好草稿了。”她眼神闪烁地为自己找借口,“我太久没画肖像,没什么信心,总怕把你画毁了。得再好好准备一下。”
  言漱礼平静地看她一眼,敏锐地提取信息,“这是要食言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李絮即刻否认,不想让他不高兴,“这是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的意思。”
  顿了顿,又补充承诺,“后天就要去潮起岛了。我一定会在出发之前完成的。”
  言漱礼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没有对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发表什么评论,只用湿漉漉的手碰了碰她因为微醺而泛红的腮颊。
  “过几天的婚礼。”他低声问,“你打算见陈彧吗。”
  李絮微微怔了怔。
  “如果你想见,我就让他上岛。”言漱礼一瞬不瞬,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如果你不想见,我就让陈家找另一个人观礼。一切取决于你。”
  言漱礼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温度。
  但那只抚在李絮面颊上的手却很温暖。
  隐隐约约之中,李絮仿佛意识到,这将会是一个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选择。
  言漱礼既没有给她任何建议,也没有引诱或逼迫她做任何决定,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她。
  李絮沉默片刻,轻轻咬着那枚金属唇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见吧。”
  她抓住他衬衣下摆,将脸颊埋进他湿漉漉的手心蹭了蹭,抬眼回望,声音很轻地应。
  “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第26章 毕竟它本质上就是伤口。
  26
  “肖像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的模糊性。”
  有一位叫做奥利维尔的法国摄影师曾经这样说过。
  “假如我拍大街上两个打架的人,大家立刻就可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如果我只拍一张面孔,人们就失去了解读的钥匙。我爱他,还是恨他?谁也说不清楚。”
  李絮对此有相似感悟。
  这日是阴雨天,距离离开麓月府,还剩最后一日。
  她坐在地毯上,用刮刀在古董敞篷车和玫瑰局部抖落尼泊尔金粉,署好名,宣告送给霍敏思的新婚礼物正式完成。
  随后拎起半杯薄荷朱丽普,对着另一幅空白画布空待许久。一直反复调色,犹疑构思。最后还是遵从习惯,用了一整片柠檬黄涂底。
  一旦起了型,铺好关系,后面的色彩与肌理就顺理成章地逐渐堆叠上来。
  李絮没有按照常规画法仔细勾勒画中人的面容,反倒有意塑造出一片挥之不去的雾,一种类似磨砂玻璃般模糊、蒙眬、若隐若现的视觉感。
  看不清五官的年轻男性。微微低着头。左侧锁骨点缀上下两枚小痣。
  李絮运用了非常多不同明暗深浅的蓝色,用以呈现人物泅在水中的状态,确保这幅肖像足够隐晦,又足够真实。
  至少是她现阶段所能窥见的、最大限度的真实。
  最后的最后,她沾了一笔钴蓝,在画作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
  chiara.后缀一朵小小的蓝鸢尾。
  她由来已久的标识。
  至此暂告一段落。
  李絮默默低头收拾画具,耐心刮干净调色板,又渐次清洗画笔,将所有画材分门别类放回原处。
  言漱礼的助理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早,已经提前带人等在入户步道。
  李絮打开门禁让搬运工进来,看他们业务娴熟地固定好那副120*150大尺寸画作,避免途中遭遇剐蹭损伤,又确认好霍敏思那边的电话地址,就目送他们离开了。
  至于剩下的另一幅,仍湿漉漉地搁置在画架上,孤零零地晾在阴天里。
  李絮倚在门边看了它一会儿,没有去动,转身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妥当,痕迹也一并整理干净。
  “喵呜——”sphynx黏人地尾随着她去向,甩着光秃秃的小尾巴,蹲坐在旁好奇张望。
  “micio.”李絮扎好长发,蹲下身,温柔难舍地亲了亲它脑袋,“terroleditaincrociate.”[小猫咪,祝你好运。]
  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自然也不累赘。
  打开门禁,她回头望了一眼。sphynx活泼,却也胆小,从不越出门口一步。此刻亦步亦趋到了花园,也只不明所以地站在小椰子树底下,睁着一双湛蓝猫眼望她。
  李絮对它挥了挥手,满心留恋,小小声与它道别,“ciaociao.”
  门关上了。
  站在入户步道的巨型livingwall旁边,抬头看着那个由蓝鸢尾组合而成的斯宾塞体字母。李絮轻轻吸了口气,摸出手机,给那个从未联系过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几乎是下一刻,对方的来电就追了过来。
  “leon?”李絮很快接起,“抱歉。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言漱礼的声音经过转化,听起来更加磁性,与在耳边的质感有微妙不同,“你现在就走?”
  他们原本还默认今晚会一起用晚餐。
  结果还是没来得及。
  李絮“嗯”一声,手指捻着植物墙上斜枝横逸的蕨类,语气仍是轻轻柔柔的,“思思说今晚要提前上岛,以免明天彩排过流程来不及。我现在过去跟她汇合。感觉走之前,还是跟你打声招呼比较好,不然太失礼了。”
  言漱礼没有即刻应声。
  语音通话的缺陷就在这里。李絮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与肢体语言,无从判断对方现在究竟是何情绪。
  为了搅散沉默的湖水,她只好一句接一句地继续往下说,“答应送给你的肖像已经完成了,放三五天左右表面就能干燥,完全干透估计还要等半年。到时候,你再让人罩上光油,这样油画可以保存得更好更久一些。”
  听筒里突然传来“滴答滴答”的细小声响,像是封闭车厢里急促的转向灯。
  “还剩下一个步骤。”言漱礼规范她的言语,“那就是未完成。”
  “罩上光油很简单的。”李絮好声好气同他商量,“其实你自己就能弄。我把工具都留在画室里,你扔其他东西的时候,留下书桌上那把刷子和那支上光油就好。”
  顿了顿,怕他不喜欢那幅画,又留有余地地补充,“当然,既然作为礼物送给了你,后续怎么处置都是你的自由。无论怎么都可以,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她的画不是什么名家作品,收藏价值近趋于零。无论是被丢进储藏室,或是摆着摆着嫌碍地方直接处理掉,都充分可以理解。
  可惜言漱礼没有理会她的善解人意,语气有些生硬地,“我回老爷子*那边,还有十分钟经过麓月府。顺路送你过去。”
  “不麻烦了吧。”李絮按下电梯下行键,稍微撒了个小谎,“免得你跑来跑去。我已经叫好车了,去思思店里,也不太方便让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