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因为形单影只,也因为瓌姿艳逸,当她走进体育馆时,许多人都向她投去了耐人寻味的打量眼神。
  当然,只是短短一瞬。
  这场舞会的主角不会是她。
  在舞池中间旋转的少年人,个个都有属意的舞伴,个个都在享受青春恣意的快乐,无暇分心给一个落单的透明人。
  李絮拿了杯无酒精莫吉托,默默缩小存在感,谁都不看,自得其乐躲在休息区角落玩新下载的手机游戏。
  结束一两支舞以后,接连有几个男孩抛下舞伴来邀请她。
  李絮保持微笑摇了几次头,渐渐觉得烦。
  在一个剪着美式前刺的男孩,自认为有魅力地挤着气泡音说话撩她时。她故意将手里的莫吉托洒到裙摆上,然后假装惊慌,迤迤然抓起晚宴包借故离开。
  尚闳的体育馆包含室内篮球场、器材健身房、舞蹈室、游泳池等几个区域,总共四层,面积很大。
  舞会正是气氛热闹的时候,隔着一堵墙,外面的走廊空空荡荡,显得冷清而僻静,像是颠倒的两个世界。
  李絮没有去洗手间,随意拿手帕纸擦了擦裙摆,站在昏暗的落地窗边,望着外面的细叶榕发呆。
  浪漫欢快的圆舞曲若隐若现传到耳边,像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挤压着空气,将呼吸攥实。
  太闷了。
  好想透透气。
  于是李絮提着裙摆往反方向走,拾级而上,漫无目的地上了顶楼。
  顶楼是露天网球场,面朝江景,连接一处郁郁葱葱的空中花园。
  学校另有一处室内网球场,四季皆宜,环境舒适。对比体育馆这处既没有电梯,又没有空调遮阳,学生们都不怎么喜欢用。所以李絮中午买完三明治之后,常常会一个人过来这边花园待着,无人打扰,乐得清静。
  不过今夜,似乎她才是那个扰人清静的不速之客。
  言漱礼背对着她,倚在玻璃栏杆边上,远眺对岸的霓虹塔。
  他单穿一件白衬衫,西服外套被随意搭在臂弯,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锋利眉眼,唇边衔着一支纯黑卡比龙。
  姿势熟稔,淡然又放空的样子。
  球场的立杆灯没有全开,光线没有那么明亮,飘忽不定的灰白烟雾,在夜色中徐徐弥散开来。
  李絮站在不远处,没敢继续往前走。
  言漱礼敏锐地听见动静,冷不防侧过脸,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无声撞了个响。
  彼时的李絮,与这位沉默寡言的学长只打过短短两次交道。
  一次是上学期末音乐课表演,他们抽签合作,约在钢琴教室一起排练了几个清晨。
  另一次是考后聚会,她因为国王游戏指定的命令,要当众向他表白,邀请他作十一月校庆的舞伴。被旁观者起哄之后,她忍不住后悔,又即刻食言向他道歉,转而接受了其他惩罚。
  大概是冒犯到这朵高岭之花了。
  当时言漱礼冷眉冷眼,一声不吭,表情很不好看。
  在那之后,即使时不时会在路上偶遇,除了李絮会假模假样笑一笑,他们没再说过什么话,也没再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出乎意料,今夜居然会在这里撞见。
  直接掉头就走是最糟糕的选择,太失礼了,虽然李絮很想这样做。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挤出微笑,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晚上好,leon。”
  钴蓝夜空犹如一袭幕布,柔软而明亮地垂落,衬在这位英俊的少年人身后。
  言漱礼指间夹着烟,居高临下又平淡无奇地审视着她,没有说话。
  骤觉一股没来由的尴尬与局促。
  李絮想了想,还是善解人意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李絮。之前和你上过同一节音乐课。”
  言漱礼微微皱眉,眼底有抹隐晦的情绪划过,隔着淡淡薄雾,叫人分辨不清楚。
  “我知道你是谁。”
  他声线低沉,冷而平静。
  但李絮觉得他其实不知道。
  即便只是远远观之,也能从寥寥几次接触与旁人的言语碎片之中,模模糊糊拼凑出言漱礼的性格。
  他待人接物极有距离感,对多数人与事都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回答任何私人问题都只有冷声冷气一两句。但你不能评价他没礼貌。毕竟他举手投足,处处都不失绅士风度。尽管这只是一种基于教养的形式化礼仪,并不代表真正意义上的尊重。
  李絮还有些在意上次的事,无意闯入他独处的空间,很快颔了颔首,打算抽身离开,“你好像在忙,那我不打扰你了。”
  “公共球场。”言漱礼却没让她就这么走了,剩余三分之一烟没有抽,就风轻云淡将火光摁灭,“没有谁打扰谁的说法。”
  而后撩起眼皮,重新看她,“你不在舞会待着,上来这里做什么。”
  尚闳不是寄宿制学校,对生活方面管理不算严格。有些学生私下会碰烟酒,见怪不怪,不那么高调张扬即可。
  但言漱礼居然也会抽烟。
  或许是他禁欲冷骨的气质太有欺骗性,有些意外,李絮还是第一次将他与不良嗜好联系起来。
  卡比龙的烟味淡淡的,像融化的巧克力,很快被晚风吹散。
  “人太多,有点闷。”李絮避开与他对视,小心斟酌着措辞,“出来透透气。”
  距离不远不近,言漱礼目光凝在她腮边,尾音低沉,似询问又似陈述,“你一个人。”
  言下之意,是问她舞伴。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舞会上玩味探究的视线,李絮可以泰然自若地承受。可是单独站在言漱礼面前,她总是下意识想要躲避。
  她没有正面回答,不想在这个处处完美的天之骄子面前暴露自己的窘迫。
  便只当听不见,微*微笑着重复一遍场面话,“体育馆太大,我有点迷路,走错楼层了,看来还是原路返回比较稳妥。今晚天气不错,我就不打扰leon你欣赏夜景的心情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言罢,转身欲走。
  结果没拉开多少距离,就隔着一面球网被堵住。
  言漱礼个高腿长,无声无息几步追上来,好整以暇挡在她面前。
  李絮被迫驻足,被迫微笑,“怎么了?”
  其实可以无视他,绕过球网,继续往出口走。
  可是她被他身上投落的一片阴影覆盖住,嗅到近在咫尺混合淡淡烟草的皂感焚香,还是没能选择那样做,惟有略显生硬地仰头看他。
  无言僵持片刻。
  “你——”言漱礼掀了掀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他明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副准备直接挂断的表情。然而抬起屏幕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思忖几秒,还是默默滑开了接听键。
  “leon.hallo.”他没有避开李絮,直接在她面前开始通话,只是目光沉沉锁在她身上,确认她仍然待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说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
  言漱礼腔调简洁,不紧不慢,谈吐并不冗长。
  以李絮贫瘠的语言认知,利用排除法一一划删除线做判断,听起来像是德语。
  果然,下一秒,言漱礼就验证了她的猜测。
  手机屏幕突然被递到她面前,联系人那一栏显示【oma】,奶奶。
  言漱礼没什么表情,顺势点开免提,示意她,“方不方便说句话。”
  李絮有点愣,“说什么话?”
  言漱礼语气平静,“随便打声招呼。”
  李絮看着他,一动没动。
  言漱礼满脸理所应当,冲她抬了抬下巴。
  其实李絮根本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回应了他的要求,很有几分迟疑地挤出一句,“…hallo?”
  “hallo!gutenabend!”通话那边传来一个热情亲切的声音,听起来是位慈祥有活力的老太太。
  应该就是言漱礼的奶奶。
  可惜。也幸好。她们没来得及有下一句交流,免提就被关闭了。
  言漱礼重新将听筒放到耳边,不疾不徐地与自己远在慕尼黑的奶奶继续交谈。大约一两分钟以后,才耐心地以“allesklar,tschuss.”作尾,正式结束了这场跨越昼夜时差的通话。
  在此过程中,楼下喧嚣的音乐声一直似有若无地传到耳边。李絮有些茫然地用手指揪着球网,想走不敢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李絮。”
  直至言漱礼收起手机,难得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少年背对霓虹塔,将西服外套搭在球网上,稍微顿了顿,才将刚刚被来电打断的话说完整。
  “假如你没有舞伴的话。”他语气淡得仿佛一拂就散,很低、又很轻地邀请她,“——可以赏光和我跳支舞吗。”
  李絮微微睁圆眼睛,唇角抿直,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球网,被她手指勾得不安地晃了晃。
  “家里长辈比较关注我的人际交友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