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确定。”李絮微笑点头,跟她拥抱道别,亲密地贴了贴脸,“真没事。过几天等你回了云城再见。”
  掩上车门,目送库里南徐徐汇入夜间车流。
  李絮回过头,言漱礼站在副驾位置,扶着车门,沉默地等她向他走过去。
  亚港这座城市的夜晚,到处都是陈旧的、密集的、闪烁的霓虹。
  声音亦很嘈杂。
  有汽车驶过路面的隆隆声,持续不断的人潮喧哗声,还有焰火爆破过后耳鸣般的咝咝声。而沉默,则是用以覆盖这一切噪音的最低限度的声音。
  很多时候。
  李絮明白,面对这个光怪陆离、快速旋转的世界,自己以越随便的态度对待,就越难被伤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有些人,你明知是梦幻泡影一场,如电光朝露,稍纵即逝,却偏偏舍不得随便对待。
  潮湿的海风吹拂。
  彼此的目光碰撞着,仿佛一道漫不经心的确认。
  “言漱礼。”
  李絮站在台阶上,噙着些微笑意,将双手探入口袋,复又拿出来,握成拳问他,“有奖竞猜。猜猜我手里有几颗巧克力?”
  莫名其妙玩起来的幼稚游戏。
  言漱礼定定看着她,没有嗤之以鼻,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良久,他掀了掀唇,配合地回答她,“两颗。”
  “bingo,猜对啦。”
  李絮抿出梨涡,很漂亮地笑起来,右手摊开,将里面那枚包装精美的糖果赠与他。
  “还有另外一颗——”空空如也的左手收回口袋,她眨了眨眼对他笑,“下次再给你。”
  第21章 还焦虑吗。
  21
  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写:“没有比钴蓝色更能衬托氛围的颜色了。”
  事实如此。
  明月高悬。
  春夜的云港大桥,犹如一尾光滑的、分开黑与蓝的鱼,将海水柔软地引入陆地。
  兰博基尼行驶在空旷的快车道,如箭离弦,贴地飞行。风声簇簇刮过,制造出另一种风的形状,快速而浪漫。
  负责开车的是李絮。
  刚刚准备过关的时候,言漱礼的秘书突然来了个电话。说是有一个投资合作的制药实验室发生了爆燃意外,目前尚未发现有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亦在可控范围,但公关预案及后续事宜仍需他过目决策。
  言漱礼的工作电话都是一道一道卡过来的。先由秘书室评估优先等级,普通情况均由几位秘书直接处理,确认情况紧急不可不报,才会在这种休息时间打过来请示。
  李絮担心他要谈公事,在跨海桥上还得跑四十公里,不好一心二用,便主动提出了换由自己开车。
  但言漱礼比她以为的淡定许多,点击挂断秘书的来电,掠了她一眼,没即刻同意。
  “你是不是不放心?”李絮感觉被质疑,差点要翻驾照和视频自证水平,“我开车很稳的,冰岛环岛自驾都轻轻松松,你信我。”
  本以为会被询问驾龄,没想到言漱礼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去的冰岛。”
  “本科毕业的假期。”李絮愣了愣,“刚好是夏天。”
  “跟陈彧?”言漱礼语调平平。
  李絮点点头,说“是”。
  另外还有vanessa和francesco。不过言漱礼不认识,也就没必要补充。
  言漱礼目视前方,没吭声,一路平稳地行车过关过闸。
  李絮以为他这是不同意,还微妙地有点沮丧,撇撇嘴望向窗外。
  结果过了海关,兰博基尼亮起尾灯,靠右暂停。剪刀门飞起。言漱礼下了车,绕过引擎,伸手拉开了副驾的门。
  李絮仰头看他。
  钴蓝夜空降落在他身后,宛若一张抚不去细微噪点的胶片,浸在静谧和缓的海浪声里。
  “不坐过去吗。”言漱礼俯身扶住车顶,没什么表情地扬了扬下巴,“不是说换你开?”
  墙一样堵在门口。
  李絮望了他几秒,解开安全带,没有直接跨过中央扶手坐过去,反而拽住他冲锋衣下摆,借力起身,似抱非抱地从他怀里擦过去。
  言漱礼直起背,下意识要揽住她腰肢。
  李絮却轻巧避开,撩起眼皮乜他一眼,浅浅噙笑保证,“放心。一定把言总安全送到目的地。”
  车载音响关低了,封闭车厢里,只剩言漱礼临危不乱的低沉嗓音。
  他一如既往地听多说少。秉持简洁明了的原则,听了几分钟事态报告,问了几个关键扼要的问题,不紧不慢将决策讲完,定下一小时后的会议,就直接结束了通话。
  听得并不枯燥。
  李絮慢而迟钝地,对此感到意外。
  窗外混融黑与蓝的夜海,被他们不断抛在身后,又不断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推得冲涌上来。
  “我车开得还不错吧。”李絮目视路况,微微拎了拎唇角,兀自打破沉默,“虽然比不了你从荃山一路飙下来的技术。”
  言漱礼默了默,伸手将音响调高些许,“你怎么知道我会去荃山。”
  “我看过那段很有名的漂移视频,还知道你会去滑野雪、去跳伞、去冰山攀岩呢。”李絮笑了笑,非常有安全意识地没有拧头看他,“跟我说酒精危害大脑健康,尼古丁诱发呼吸系统疾病,结果你自己搞极限运动搞得比谁都生猛。”
  不算什么秘密。
  言家二少热衷于各种高难度户外运动。
  在多数后生男男女女沉迷于鬼混纵欲的时候,言漱礼宝贵的假期,不是花费在野外赛道上,就是浪掷在冰川雪山上。
  追求极限运动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享受这种走钢索般的紧张感与刺激感,大概是言漱礼身上少数贴合“纨绔子弟”这个标签的特质。
  “陈彧告诉你的?”言漱礼稍作缄默,声音有些沉,听不出具体情绪。
  有的是,有的不是。
  李絮不欲过多解释,索性“嗯哼”一声认了,想了想,还似笑非笑地劝一句,“虽然很酷,但也真的很危险。希望你以后在运动的过程中也要多多注意安全。”
  顿了顿,又好声好气补充,“——作为你提醒我酒精有害的回礼。我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只是随口一提,请你不要介意。”
  气氛有些沉默,但并不僵滞。
  李絮能感觉到言漱礼在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自己。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这样的钴蓝夜里,或许也被浸染成了与她相似的黑。
  约莫十几秒后,李絮才听见他淡淡开口,“现在不那样了。”
  “什么?”李絮没能即刻反应过来。
  “以前心情不好才会去。”
  言漱礼声线压低,话讲得含糊且简短,似乎也无意让她真正听懂,“现在没有必要了。”
  难得的晴朗夜。
  好天气见者有份。
  在巴赫纯洁宁静的c大调前奏曲之中,兰博基尼划破无边无际的钴蓝夜色,躲避波涛的追赶,向着海水与陆地的边缘疾驰。
  回到麓月府。
  推开偏轴门,sphynx懒洋洋地躺在仙人掌底下,等待人类归家。
  言漱礼脱掉冲锋衣,单穿一件短tee,提醒蹲在地上专注与猫玩耍的人,“画室布置好了,进去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好。”李絮点点头,放下手袋,换上拖鞋,抱起撒娇蹭裤脚的sphynx往里走。
  其实直至今天出门之前,李絮都始终没开口选定要哪个房间。倒不是因为选择困难症,而是不好意思要了又要,就说了随便,让言漱礼看哪里方便,就把自己安排在哪里。
  于是言漱礼命人将琴房旁边,采光最好的一个起居室清空了出来。
  整个房间的柚木地板上,铺设茧色渐变真丝地毯,柔和厚实,方便她光脚踩来踩去,或者随意席地而坐。
  居中放置一张多功能岛台,井然有序地收纳她的颜料、笔刷以及其他小件画材。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数量、种类、规格比起她白天购买的明显丰富许多。
  靠墙的是一张胡桃实木升降书桌,一张人体工学椅,插电一台全新imac。
  另一边区域,是纯白的云朵皮革沙发,搭配波浪起伏的大理石雕塑茶几,以及又一台不同配色的黑胶唱片机,供她疲惫时稍作歇息。
  李絮昼间挑的大型画架,则被瞩目地摆放在玻璃幕墙旁边,全屋光线最佳的位置。
  入目之处,荷兰铁、龟背竹、火山岛棕、鹿角蕨……各种各样李絮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绿植穿插点缀其中。甚至还有一株可爱的小柠檬树,与宽松的布局相映衬,构筑出一种奇妙的平衡感。
  比起画室,这里被用心打造得,更像一处明朗而有生命力的空中花园。
  很难不令人感到惊艳。
  也很难不被其中蕴藏的细节打动。
  不知究竟是决策者太阔绰,还是执行者太负责。
  李絮摸着小柠檬树的白色花蕾,抿了抿唇环,回头寻言漱礼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