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对号入座,我是动机明确的第三种。”她睫毛眨了眨,先将自己和盘托出,再似无觉察微笑试探,“那么,leon,你呢。”
  言漱礼一动不动,视线落在她脸上,呈现出一个定格般的、思考的姿势。周围充盈的日光无声旋转,洒在他英俊锋利的侧脸,令一切显得明亮而幽静。
  沉默在此刻仿佛有重量,兀自锤炼出一种无形的气场。
  “你哭了。”他低声,“我不反感。”
  有些意外。
  “…是我太幸运,正好撞上了你乐于助人的机会?”*李絮玩味地挑了挑眉,忍住阴阳怪气的冲动,很快调整了语气,“没有其他人对你用过这招吗?投怀送抱,死缠烂打,装可怜掉眼泪之类的。男男女女都一样,你应该遇见过很多。”
  言漱礼没有在意她的冒犯,目光垂落,好整以暇呷了一口乌龙,“没有机会。”
  讲得含糊,是没有机会遇到,还是没有给别人这个机会?
  不过横竖都说得通。
  言漱礼履历华丽,五年提前修完哈佛医学院的本硕学分,毕业又即刻回国接手nmaa的创新药自主研发项目,一路高压走来,确实不是什么游手好闲、耽于享乐的二世祖。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相信,你居然会对性持这么慎重,或者说,这么新鲜的态度。且不谈爱不爱那套抽象的理论,我以为你们都习惯将这当成某种不可或缺的生活调剂品。”
  那些正经交往、闲时消遣的不算。李絮印象最深是他和陈彧有个叫travis的同学,一个官二代,家世显赫,经历夸张,十六岁就差点跟一群人一起把自己玩废在床上。家里人费尽心机养了几年,到现在还是男女不拒荤素不忌,瘾完全戒不掉。
  而言漱礼活得像travis的反义词。
  “我的生活很忙。”他无动于衷地直视她,“不需要堕落,也不需要那种浅薄的安慰剂。”
  “性是堕落吗。”
  “浪费时间是堕落。”
  活得堕落的李絮非常认同他的观点,但又更觉疑惑,近似惋惜地笑出来,“越讲越难理解,你为什么会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言漱礼静静等待了半晌,声音听起来清晰而冷酷,“你觉得呢。”
  “我觉得?”李絮漫不经心地揣测,“我觉得要么你在诓我,拿我寻开心。要么,你在可怜我。”
  言漱礼风轻云淡,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相信,“你把我想得太有人情味了。”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比我印象中要心软很多。”李絮眉梢眼角携着曼妙笑意,言语几近轻佻,“我都差点自作多情地以为你有几分喜欢我。”
  言漱礼没有作声,手指把玩着茶船里没有派上用场的闻香杯,一言不发地撩起眼皮打量她。
  “是吗。”他面无表情学她言辞,“你这样想。”
  这个年轻的天之骄子。
  有时实在英俊得令人心悸。
  任何不怀好意的、扭曲的、诋毁的话语,仿佛都难穿透无形的屏障,在他周遭留下痕迹。
  “…开玩笑的。”李絮很快收敛,以虚伪的社交微笑收尾,请他原谅自己拙劣的幽默感,“昨夜雨下那么大,很感激你收留我。”
  这个不适宜出现在餐桌上的话题至此揭过一页。室内重新恢复静谧,却有什么藕断丝连似的遗留下来,像sphynx柔软的小尾巴,不受控制地扫过空气。
  相安无事的缄默中,用餐即将结束,随意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嗡嗡响起。
  李絮拿起来一瞧,来电显示不出所料,又是锲而不舍的陈彧。
  她没有接听,按了一下侧键,关掉震动,随他一遍又一遍继续耗费电量。
  同处一室,距离又近,言漱礼显然留意到了。
  “你和陈彧真的分手了?”他目光微凝,冷不丁问起。
  李絮笑了笑,不置可否,“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昨晚就问清楚的吗。”
  “所以。”言漱礼不为所动,“答案呢。”
  “放心吧。”李絮柔声,“你没做什么有违道德的事,以后也可以安安心心继续跟他做表兄弟。”
  言漱礼摩挲闻香杯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了一下,静了少时,才又缓缓恢复,“我还以为你要拿这件事报复他。”
  “我后悔了。”李絮造作叹气,表演出一种苦恼过后的迷途知返,“拖无辜的人下水,未免太过卑鄙。”
  言漱礼缓缓抬起视线,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暗,“那你未免太过滥好心。我睡了表弟的女朋友,三次,你还认为我无辜。”
  “前女友。”李絮纠正他的措辞,坚决捍卫他的道德立场,并试图以一种更为轻松的态度结束这场意外,“抱歉。就当是我昨晚头脑发热,硬拖着你参加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性实验好了。虽然浪费了你一点宝贵的时间,但万幸不会造成更大损失。”
  空气仿佛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屋室霎时间寂静无声。
  “‘性实验’。”言漱礼冷冷咀嚼了一遍这个词,似觉荒谬,看向她的目光如有实质,“你想要验证什么。”
  本就是胡诌,李絮半真半假地吐字,似敷衍,又似挑衅,“大概,跟不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件事?”
  言漱礼下颌微微收紧,声音越发沉下去,“结论呢。”
  手机来电再度亮起。李絮拿在手中,瞥落一眼,这次没有挂断,反而直接滑开了接听键。
  “显而易见。”
  她示意失礼,微笑起身离席。
  “你可以。我也可以。”
  第9章 送chiara回去一趟。
  细雨似下非下。
  城市静得像海滩,车流像潮汐,霓虹妍丽地躺在明镜般的柏油路面。
  隔着朦胧车窗,夜景犹如废弃胶片,帧帧被抛掷身后,拾都拾不起。
  “chiara,你还好吗。”
  vanessa远在佛罗伦萨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过来,往常脆生生的声线压低许多,显得忧心忡忡。
  “你的男朋友来公寓找过你,我按照你嘱咐的那样,说你这几天去尼斯写生了。他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进你房间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虽然我知道这位先生不会是什么坏心的人,但chiara,答应我,注意安全,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好吗。最近几日不见,francesco虽然嘴上不说,但也非常挂念你,假如你有希望避开的人,他很乐意将位于viapietrapiana的那间公寓借给你,你可以在那安心完成你的论文。”
  “谢谢你vanessa,也替我谢谢francesco。”李絮笑了笑,柔声安慰她絮絮叨叨的善良朋友,“抱歉没有及时接到你电话,但别担心,我和那个人只是有些问题没有解决好,暂时不想碰面,不会发生什么过激冲突的。不出意外,再过几天我就会返程,到时再请你和francesco到你喜欢的那家palagio吃晚餐,好吗?”
  她听起来精神奕奕,没有半分萎靡。
  vanessa将信将疑,被李絮温声哄了好几句才逐渐打消疑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恢复了往常的活泼语调,“都怪francesco总是胡说八道!说你不声不响就跑回国去,又总是不及时回复信息,一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状况了。”
  半是抱怨地咕哝完,又不忘开朗地鼓励李絮,“等你回来,我和francesco一定会不客气地开一瓶好酒!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chiara,开心点儿,好好享受你难得的假期。不用担心你的小花园,我会负责给你的柠檬树浇水的!”
  李絮抿着笑,再次感谢了她的体贴,又随口闲聊了几句,直到vanessa要继续捏她的作品去了,才挂断电话。
  李絮本硕就读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选的都是新语言表达的绘画方向。
  她今年是研究生最后一个学期,已经提前修够学分,申请在夏季七月毕业。如今毕设作品集完成得差不多了,主课教授那边已经算是过关,剩下的只有论文部分。
  带她的理论教授人很和善,也好说话,与她定期保持邮件沟通,还常常鼓励她有机会多与米兰的青年画廊和美术馆来往,为日后的工作发展谋求机会。李絮这趟回国,时间其实还算宽裕,行程并不匆促。
  前日中午从麓月府匆匆离开,婉拒言漱礼开车相送的好意,她头也不回打车到附近一家酒店,开了间房倒头就睡。
  期间没接任何电话,也没回任何消息,直到收到陈彧落地佛罗伦萨的消息,才懒懒收拾形象准备出门。
  今晚和霍敏思见面是提前几日定下的,选的地方是在霍敏思名下的一间会员制酒吧。
  以沉重混凝土为基调的独栋建筑,镶嵌大面积剔透的玻璃,以灯火或日光消弭空白。结合波浪起伏的线条,茕茕独立于湖心,有种失去重力的漂浮感。
  从岸边抵达门口的桥,似迷宫迂回。被风吹皱的湖光在眼前迸碎、弹跳、穿行,有意绕乱人眼。
  李絮穿一袭撞色雕塑感连身裙,不对称量感轻盈飘逸,外面搭一件素黑的双面呢大衣,薄薄地挡住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