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那株红山茶早已盛开,许是知道她最爱它,彼时虽被白雪压头,却迎寒盛放。但随着它头上的雪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终究是支撑不住,断头落地。
  山茶就是这样的品性,它凋零时,不像其他花朵那样,一瓣一瓣凋零,而是整朵整朵的掉。
  落英缤纷的景象多美呀,偏偏山茶没有此景,她以前觉得这是山茶的憾事,但现在她真正懂了山茶的决绝。
  慕容鸾音喝一口热热的桂圆茶驱散窗外吹来的风雪,道:“把窗户关上吧。”
  碧荷已是剥了一小碗橘子瓣,闻言想也没想就笑道:“姑娘难道不是在等世子爷吗?”
  “不是。我知道他今夜,明夜,往后小半个月都不会来。因为,明日是腊月初八,是他母亲的祭日,腊月十五是他父亲的祭日。”
  碧荷轻拍自己额头一下,直起腰身把插着银叉子的玛瑙碗递过去就道:“姑娘先吃着,奴婢这就把窗户关上。”
  慕容鸾音接过玛瑙碗,闻着橘子解腻的清香,顿觉口舌生津,捏起银叉子就往嘴里送了一瓣。
  却在此时,漫天飞雪中走来一个人,高束发髻,插戴着翡翠竹节簪,身披深蓝鹤氅,脚踏皂靴,瑰姿俊美,面如冠玉。
  碧荷大喜,连忙看向慕容鸾音,却见她嘴里含着一瓣橘子,要吐不吐,芙蓉玉
  面皱做一团,一点也没瞧见外头来人。
  碧荷会心一笑,没声张,把窗户一关,悄悄下榻,避了出去。
  慕容鸾音才费力把那瓣酸橘子咽下去,瞧见碧荷下榻向外走,目光追着她道:“你做什么去,再给我剥一个甜橘子呀。”
  冷不丁,却见萧远峥顶着一头一肩的雪走了进来,顿时惊的她杏眼圆睁。
  萧远峥脱下鹤氅往罗汉床上一扔,拨开珍珠帘大步走向慕容鸾音,俯身与她对视,星目幽深隐炽。
  慕容鸾音的心跳蓦地乱了,被他这样看着,不知怎的有些怕,不敢与他长久的对视,可身子却为他酥软起来。
  “你、你怎么会来?”
  “我们要生个嫡长子出来,越快越好。”
  “啊……”
  未等慕容鸾音反应过来,他拿走她手上捧的玛瑙碗放在炕几上,就压了下去。
  慕容鸾音倒在熏笼上,搂着他脖子笑道:“别把我的熏笼压坏了。”
  “别管。”
  北风呼号着,把覆盖在山茶花上的积雪吹散了,枝条漫舞,红花得了喘息之机,昂头盛放。
  慕容鸾音察觉到他的焦躁不安,心中隐隐明了,想着今宵有酒今宵醉,就极致热情的缠在他身上。他亦要她吐出小舌,他衔住深吻,恨不能吞入腹中。
  子夜时分,窗棂半开,二人共裹一条绣被,倚着熏笼,赏雪,赏红山茶。
  萧远峥单手倒出一杯热热的桂圆甜茶递到慕容鸾音嘴边,哄她喝下,就道:“睡吧。”
  慕容鸾音已是不能回答,春水一般软在他怀里,惚惚睡了过去。
  下了一夜的雪,到得天亮,好似换了人间,银装素裹,好不洁净。采篱园终是传来消息,让他们早食后过去说话。
  采篱园中,下人们天蒙蒙亮就起来,清扫出了一条道路。
  正堂,廊檐下,挂了两排的鸟笼子,这会儿黑伯正挨个掀起棉套子来,让里头的鸟雀见光,给它们添水添食。
  忽见得一个鸟笼子里是空的,连忙对坐在堂上取暖的萧长生道:“主子,您最爱的那只画眉鸟不见了。”
  萧长生手内拿着一根长长的铜火棍,正在拨弄脚炉里烧红的炭,闻言就道:“昨夜那鸟儿发疯,叽叽喳喳吵的我睡不着,放生了。”
  黑伯禁不住道:“这寒冬腊月的放了它出去,飞不远就冻死了。”
  “该死就死。你说是不是,淑儿?”
  洛淑仪捧着热热的腊八粥送到萧长生面前,赔笑道:“是。那只画眉再得宠又如何,扰得外祖父睡不好觉,就该死。”
  黑伯听屋里那对祖孙的对话,嗓子顿时噎住,抬头瞧见萧远峥慕容鸾音一同走了来,就不吱声了。
  堂上,萧长生和洛淑仪几乎是一齐看向外头,但见萧远峥身上罩着一件黑狐裘,慕容鸾音身上罩着一件芙蓉红羽纱面,露着白狐毛滚边的披风,一个清冷肃然,一个娇容艳丽。他们虽是一前一后慢慢走来,却步态一致,可分明慕容鸾音的步子小,萧远峥的步子大,怎么会一致呢,那必然是有人迁就了。
  萧长生扯扯嘴角,露出一个龇牙切齿的大笑来。
  慕容鸾音心里惦念萧长生这个舅外祖,虽是昨日吃了闭门羹,今日仍旧亲自下厨做了一碗莲子羹,用一个小巧的食盒装着,藏在披风底下暖着,提了来。
  甫一进门,却见萧长生手里捧着一碗腊八粥在吃,她顿了顿,仍旧把自己做的莲子羹拿了出来,露出乖笑,“舅外祖,我给您熬了一碗莲子羹,甜淡适宜,保证和我祖母熬出来的一模一样,请您品尝。”
  说着话,就要走上前去,萧长生缓缓抬起头,死盯慕容鸾音一眼,笑道:“你站那里吧。淑儿。”
  “是。”洛淑仪从萧长生身后衣袂翩翩走出来,轻笑道:“妹妹,交给我吧。”
  慕容鸾音已是知道她的底色,未等她靠近,就径直把小食盒放到了一旁的茶桌上。
  洛淑仪面不改色,笑了笑,又退回萧长生身后。
  萧长生拄着铜火棍,冷眼看着萧远峥,萧远峥瞥着那根铜火棍,缓缓攥紧了拳头,前胸后背的皮肉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算算日子,慕容氏嫁进来也有四年了,我问一声,有喜了吗?”
  慕容鸾音听了,震惊又难过,立时就道:“舅外祖,你竟然叫我慕容氏?!”
  萧长生忽的暴怒,“你闭嘴!”
  慕容鸾音顿时吓的一激灵,脸色惨白。
  萧远峥死攥着拳头,僵站在那里没吭声。
  “四年无子,你就是罪人,我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念在你祖母的份上,不休你,但是我要给峥儿娶个平妻,淑儿正合适,也不用大办,择个良辰吉时,在绛仙阁拜堂成亲,走个过场就罢了。你既然不喜管家,那就退后一步,从此府中中馈交给淑儿,我才放心。”
  慕容鸾音慌忙看向萧远峥,却见他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比她还难看,顿觉孤立无援。
  萧长生把他们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连连。
  “算你们识相,就这么定了。”
  “慢着。”慕容鸾音深吸一口气,直视萧长生,冷笑道:“老公爷不必看在我祖母的面子上了,也别委屈了洛表姐,我自请下堂,与萧远峥和离便是,劳烦老公爷把我祖母赠予您的墨玉药兽令牌还给我慕容氏,那是我嫁妆的一部分,从此我们两家的婚姻之盟就此作罢。”
  萧长生缓缓举起手中铜火棍指着慕容鸾音,“你到我跟前来,再说一遍。”
  萧远峥蓦地用后背挡住那根铜火棍,怒斥慕容鸾音,“慕容氏,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滚回瑞雪堂去。”
  “我不……”
  萧远峥蓦地捂住慕容鸾音的嘴,将她抱出门外,“快滚!”
  慕容鸾音眼睛酸胀,蓦地滚下泪来。
  这时洛淑仪从后面走出来,含笑拉住慕容鸾音,“阿音妹妹,借一步说话。”
  慕容鸾音眼睁睁看着萧远峥关上了堂屋门,这才一抹眼泪,甩开洛淑仪的手向园子外走去。
  屋内,萧长生笑吟吟的看着萧远峥,“乖孙,祖父听闻你心里爱的是淑儿,祖父想明白了,所以就想成全你,令乖孙你得偿所愿,哎呦,我的乖孙呦,脸上怎么没有一点笑模样呢,笑一个。”
  萧远峥缓缓跪地,咬牙道:“府中流言都是祖母暗中让人散布的,祖父不可当真。何况、何况所谓平妻,都是没规矩的人家弄出来的,不可效仿。”
  萧长生握着铜火棍,在火炭上戳来戳去,继续笑道:“为子嗣大计,效仿一回无妨。我翻过黄历了,明日就是个好日子,你就和淑儿拜堂吧,当夜就洞房,我亲自盯着你洞房。”
  萧远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坚如磐石。
  “除了阿音,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
  “好啊、好啊。”萧长生哈哈大笑,笑的两眼泪流,“我呕心沥血培养的你,文武全才,智计无双,你却用在选妻上。让我捋一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是从我写下慕容鸾音和洛淑仪的名字让你圈定妻子人选的时候吗?不是。”
  萧长生阴冷的盯着萧远峥,“应当比四年前还早,从你意识到,我痛恨你父亲为你母亲殉情,为了防止你重蹈覆辙,拿烙铁烙你的时候吧,你那时候就有意疏远慕容鸾音了,你那时候才十四五岁吧,慕容鸾音才八九岁吧,哎呦,我哪里能想到。”
  “不是……”
  “你闭嘴,让我自己捋顺。”萧长生拄着铜铁棍,脸也搁在自己的手背上,咧嘴笑道:“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娶你选定的,所以故意圈了洛淑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