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夜再无别事。
  翌日,晴空一鹤排云上。西城,大槐树巷子,一眼望去都是黄泥石墙,蓬门荜户,只其中第三家是青砖大瓦房,黑油大门配锡环,门前还有如意纹抱鼓石。
  彼时,邻居门口站着两个抱孩子的大娘,一个梳着包髻,包了一块酱红色布帛,一个戴着银球簪,正交头接耳说范家的事儿,忽的那戴银簪的往巷头一瞥,就见一辆贵气的璎珞车驶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辆装满东西的骡子拉的大板车,直接越过她们,在范宅门前停了下来。
  梳包髻的大娘眼睛就盯着那个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车夫了,穿一身青灰色短褐,虽是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身高腿长,弯身放下车凳时,那腰看起来劲瘦有力,勾引的人转不开眼去。
  又一时,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绸着缎,模样俊秀的姑娘,就在戴银球簪的大娘以为是两位小姐时,紧接着又下来一个,这一个甫一露面,大娘就知自己猜错了,原来那两个是婢女,这一位艳光四射的年轻美少/妇方是女主子,大娘立时就被女主子那满头的金嵌宝首饰晃花了眼。
  慕容鸾音扶着萧远峥的手臂才落地,就轻拍他竹篾斗笠一下子,颐指气使道:“还不快去叫门,等我亲自去嘛。”
  萧远峥微抬斗笠,睨她一眼,转身去了,敲了几下里头无人应答。
  梳包髻的大娘连忙抱着孩子上前,极为热情的道:“这位车夫小哥儿,你别敲了,这家里只剩一个瞎眼弃妇了,原先服侍她的那个婢女,前两日卷了财物跑了。里头那个瞎眼的,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慕容鸾音走到萧远峥身畔就望着大娘道:“你们既知道她如今只一个在里头,就没想着进去瞧瞧吗?”
  这时戴银球簪的大娘就插话道:“自从她家重盖了老宅,换了门楣,就不与我们这些穷邻居来往了,她家富贵时不搭理我们,一朝跌下来,我们又凭什么上赶着问候她。我瞧贵人拉了一车的米面粮油,可是要给她的?”
  “是。”慕容鸾音道:“听说了她的平生遭遇,心生怜悯,又知道范家被灭了满门,她无人供养了,就想着给她送些实用东西,再给些银子。”
  银球簪大娘就道:“贵人既是好心,不如让你的下人翻墙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我们也跟着进去瞧瞧,好知道她是死是活,活着就罢了,若是不幸死了,我们可得告诉里甲去。”
  萧远峥一听就向站在骡车旁的赵荆阎大忠使眼色。
  二人早就经验丰富,走向墙根,一个踩着一个的手掌跃上了墙头。
  不一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第30章 慈悲观音范……
  范成德这老宅是两进院子,进去后迎面就是一座影壁,上面浮雕着一幅图,图上有一尊坐在莲花宝座上的观音,观音左手托着玉净瓶,右手捏着杨柳枝,正将甘露水撒向一个男子头顶,那男子头戴儒巾,穿着襕衫,两手合十跪在观音脚下,神情十分虔诚。
  慕容鸾音见萧远峥驻足观图,她也跟着看了两眼,立时就纳闷起来,“这个范成德越来越有意思了,在自己富贵大宅子里挂邪性的《伏羲娲皇图》,在这二进小宅里又立下一座正经的慈悲观音影壁,你说他究竟是信了邪教还是佛教?”
  “暂不能下定论。”萧远峥说完这句就转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抱孩子的大娘,“敢问二位贵姓?”
  梳包髻的大娘立马抢答,赔笑道:“我娘家姓包。”
  戴银球簪的大娘见眼前做车夫打扮的青年竟敢和女主子站的那般近,站在一块时,两人的相貌又那般匹配,心里就有些犯嘀咕,闻言也赶忙道:“我娘家姓于。”
  萧远峥就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范绣娘的婢女卷了府内财物跑了的?”
  于大娘就道:“两天前的早上,我抱孙子到门口玩,瞧见她家大门是敞开的,门槛上还掉了一件绿绸裙子,我心里奇怪就进去瞅了瞅,这一瞅不要紧就见她家的屋门都是开着的,屋里头被翻的乱七八糟,我就赶紧去告诉了里甲,里甲报了官,来了俩捕快,在大衣柜里找到了范绣娘,那范绣娘像是吓傻了,捕快问她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是哭,钱财和婢女都不见了,捕快就说定是婢女卷钱跑了,我们左邻右舍的凑在一块说闲话,寻思也是这么个情况。”
  彼时,一行人已进了垂花门,到了正房门口,房门推不开,从里面拴上了。
  萧远峥就示意赵荆踹门,自己则走到院子里查探,东西厢房的门都是敞开的,东厢房里堆着码放整齐的柴火,有灶台、茶炉子,瓜果蔬菜等做饭所需之物,显见是厨房,西厢房分作了两半,一半垂着不透光的纱幔,一半像是充作库房用,地上放着几个空的大板箱,地上丢着些不值钱的纱料,很像是小偷把值钱的东西一卷而空的现场。
  萧远峥拨开纱幔往另一边瞧去,就见里头有一张架子床,床上枕头被褥俱全,有一套桌椅书架,上面整齐放着许多书籍,地上铺着一块湛蓝色厚毡毯。
  忽的,正房中传来两个大娘的破口大骂声,萧远峥放下纱幔走出西厢房就见慕容鸾音抱着个孩子,捂着口鼻疾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碧荷,碧荷怀里也抱着一个孩子。
  萧远峥紧走两步,上前看着她道:“怎么了?”
  慕容鸾音指指正房卧室就道:“那个范绣娘还活着,就是、就是……”
  萧远峥见她眉尖蹙起,一副犯恶心的样子,稍微一想就道:“无人照顾之后,浑身脏污?”
  慕容鸾音猛点一下头,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才接着道:“她窝在床上,把床当做了净房,不止如此,还、还弄的到处都是。你先别进去,我答应把带来的米面粮油分那两个大娘一半,让她们帮着把范绣娘收拾干净了你再盘问。”
  就在这时,慕容鸾音怀里的孩子瞅着她耳朵上金光闪闪的金石溜耳坠子好看,一把就揪到了自己小手里。
  萧远峥也不曾想小孩子的手那般快,听得慕容鸾音呼痛,连忙抓住小孩手臂,去掰她
  小手指,冷声呵斥,“放手。”
  慕容鸾音连忙道:“你轻点,小孩儿的手指嫩,别给人家掰折了。”
  少顷,小孩到了萧远峥怀里,这小孩不过两岁大小,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待得与萧远峥对视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慕容鸾音揉着自己的耳垂,连忙拔下自己头上一只迎风会颤的金蝴蝶簪塞她手里,哄道:“别哭、别哭,看,会动的蝴蝶。”
  屋里的包大娘听得自己孙女的哭声还当是被贵人嫌恶挨打了,急忙出来一瞧,正瞧见慕容鸾音把金蝴蝶往她孙女手里塞,心里一喜,快步走上前来就咧嘴笑道:“那范绣娘太腌臜了,得给她洗个澡,我这就回家去烧热水提来,贵人放心,我还把我儿媳妇叫来,保准把范绣娘洗的干干净净的。”
  话落,抱走孙女就兴冲冲的向门外走去。
  萧远峥望着那个一溜烟就跑没了的包大娘,道:“她不会回来了。”
  慕容鸾音整理好胳膊上的披帛,笑道:“我赌她会回来,会带来一个帮手和热水。这个包大娘自己穿着一身打补丁的衣裳,小孙女却穿着一身簇新的,倘若不回来,也没什么,我只当日行一善。”
  萧远峥瞥向她被扯过的那只耳朵眼,有一点红,就道:“疼吗?”
  慕容鸾音撩起眼皮白他一眼,“我疼我的,干卿何事。”
  二人正打眉眼官司呢,进来一个腰粗屁股大的年轻妇人,也穿着一身打补丁的麻布衣裳,袖子卷到臂肘处,腰上系着灰布围裙,低着头就慌忙钻进了厨房,一阵捣鼓后就升起了炊烟。
  慕容鸾音欢喜不已,“我赢了,定是包大娘的儿媳妇无疑了。”
  果不其然,又过一会儿,那包大娘就提着一桶热水回来了,脸上笑容满面,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范绣娘被洗干净换了干净衣裳,梳了头,也吃了一顿饭,就被安排在院子里坐着。
  慕容鸾音把米面粮油分了一半给于包两个大娘,就把她们打发走了。
  萧远峥打量范绣娘,但见她四十来岁年纪,头发乌黑,除了眼睛看不见,能看出范成德给她找的那个婢女素日里把她照顾的不错。
  慕容鸾音见她坐在那里浑身发抖就柔声安抚道:“你别怕,大理寺卿萧大人,萧青天你可听说过?现如今萧大人就站在你面前,他知道你的婢女卷了你的钱财跑了,会帮你追回来的。”
  范绣娘蓦的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覆满白翳的眼睛四下里乱找。
  萧远峥就出声道:“范绣娘,我方才去你的卧房看了看,你的婢女为了照顾你,应是和你睡在一起的,对吗?”
  范绣娘听见萧远峥的声音后,准确的看向萧远峥站立的方向,两手攥在一起,不吱声。
  萧远峥见状又道:“我听闻一般眼睛瞎了的人,耳力会十分敏锐,你的婢女失踪时,你可听见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