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今日早上福寿堂上发生的事儿,她们这些管事的仆妇知道的最快。
  碧荷被揪扯着前襟,勒的脖子生疼,却不敢得罪了她,仍旧好声好气的道:“你撒手,有话慢慢说。”
  冬青攥起拳头,她确信自己一拳头就能把这贼妇打的满地找牙,可她不能再给姑娘惹麻烦了,姑娘在这府里的处境已经是举步维艰。
  “冬青,打她!”
  冬青一愣,望向声音来处,便见慕容鸾音提着裙摆大步奔来。
  “姑娘你说什么?”
  慕容鸾音在挤满人的廊檐外站定,昂起头,坚定有力的道:“宋吉家的对我出言不逊,以卑辱尊,我让你打她,用你在武僧院所学的罗汉拳,给我打下她一颗牙来,打!”
  冬青一瞬间红了眼睛,仿佛看见以前那个恣意飞扬的大小姐又回来了。
  “是!”
  她要打,要痛痛快快打这狗眼看人低的臭贼妇一顿,哪怕事后姑娘保不住她,她也不容许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受辱!
  冬青当即上前解救下碧荷,举起拳头照着宋吉家的那张有恃无恐的脸就是一下子。
  “啊——”
  宋吉家的一声惨叫,把围拢着碧荷茯苓的管事娘子们叫清醒了,“哄”的一下子散开,让出了道路。
  慕容鸾音步入花厅,坐在主位上,冷笑道:“我本想着,我在花厅理事,方便你们找我,却不想纵容的你们以为‘我等你们’成了理所当然,我未嫁进来之前,二夫人当家理事时,也是二夫人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你们吗?想必不是,是有事时,你们追着二夫人跑。既是给你们脸不要脸,你们喜欢多走两步路,就依你们!今日,我心情不愉,不理事,滚。”
  满府里都知道世子夫人不得世子的宠,哪里肯服顺,但旁边就在上演一出“杀鸡儆猴”,当极有势力的宋吉家的被打倒在地吐出两颗血牙来时,管事娘子们不敢不听话了,她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冬青竟是个拳拳到肉的练家子,谁也不想成为第二只鸡,当下里作鸟兽散。
  宋吉家的顾不得满地找牙,捂着呼呼淌血的嘴,撒丫子跑的比谁都快。
  碧荷看向慕容鸾音,见她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知道一定是躲在某处狠狠哭过了一场,一下子落下泪来,“奴婢们吃些委屈又有什么要紧,怕只怕姑娘为了奴婢们得罪了宋吉家的,宋嬷嬷不会善罢甘休。”
  慕容鸾音起身往瑞雪堂走,边走边扯下头上白玉梅花式样的簪子,往地上一扔就道:“碧荷姐姐,是我错了,往后啊,我不会让你们受一点委屈。”
  茯苓跟在后面捡起簪子,又见慕容鸾音扔下了白玉折枝梅花钿和鬓边花,禁不住道:“姑娘怎么都扔了?”
  当慕容鸾音扯下头上最后两只压鬓的翠梅大钗,一头青丝瀑布一般垂散下来。
  冬青似是预感到了,激动的握拳。
  “我从来也不喜欢这些素淡的首饰,往后也不会再佩戴,扔了吧。”
  慕容鸾音举步迈进瑞雪堂,便把身上的杏白色喜鹊登白梅纹大袖衫也脱了下来。
  茯苓冬葵跟在后面捡拾,茯苓压着哭腔道:“这一套白玉头面也值好些银子呢,扔了可惜,姑娘若是再也不喜欢了,咱们就拿出去卖了,换回银子来再买喜欢的。”
  慕容鸾音在梳妆台前坐定,拉开放着首饰的小抽屉,拿起一支海棠簪挽发,笑道:“茯苓姐姐说的在理,那就劳烦茯苓姐姐帮我把带梅花纹样的素淡首饰、裙衫都挑拣出来拿出去卖了,所得银两你们四个分,是为补偿你们随我嫁进这高门大院后受的那些委屈。”
  四个大丫头此时都已明白了,个个红了眼睛,连道“不委屈”。
  慕容鸾音又笑着吩咐冬青去找一把斧头来。
  冬青不问缘由,即刻而去,迅疾而回。
  慕容鸾音将放置在床尾柜上的月牙凭几拿出来摆在院子里,举起斧头就劈,奈何这凭几乃是乌木所制十分坚硬,连劈数下只得几道砍痕,她的手腕已经开始颤抖,便把斧头交给冬青,让她劈。
  冬青力大,只劈了三下就将凭几一分为二。
  “拿去厨房做柴火,物尽其用。”
  冬青咧嘴笑,干脆应道:“是!”
  这时双喜来了,面带忧色,慕容鸾音瞧她一眼就笑道:“双喜姐姐莫替我担忧,我知道老夫人定是在福寿堂大发雷霆了,你稍等一会儿,我梳洗打扮一番就去分辨。”
  双喜顿时愣住,冬青笑道:“我慕容家的大小姐回来喽,你是个好的,我拿果子给你吃。”
  卧房里头
  ,慕容鸾音净面后坐在妆镜台前自己动手画了个慵懒妆,碧荷早已手痒许久,拿起梳子就道:“姑娘,咱们梳一个多鬟髻,还是飞天髻,又或是流苏髻?”
  慕容鸾音仰着脸,由着茯苓在她眉心勾勒出一朵三瓣红莲,笑道:“我要流苏髻,系上绛红飘带。”
  “和奴婢想到一块去了。”碧荷说笑着就握起慕容鸾音的一把头发梳理起来。
  茯苓欢喜的不行,捧出专一存放耳坠子的剔红玫瑰八宝盒,捡起一副金荔枝耳坠就往慕容鸾音耳朵上比划,“姑娘姑娘,奴婢记着,您梳流苏髻时最喜欢佩戴这副耳坠子,奴婢这就给您戴上?”
  慕容鸾音点头,又笑道:“冬葵,你也别闲着,去把我的博山香炉搬出来,点上我最喜欢的香。”
  冬葵连忙抢答道:“奴婢也记的牢牢的,姑娘最喜欢自己做的山茶香球,奴婢这就去后楼上找出来。”
  “找几个粗使丫头,把我那些制香的工具也都找出来。”慕容鸾音一顿,“还有,把那只雕刻着药兽的铜提手大板箱也搬来。”
  “是。”
  冬葵答应一声,连忙去了。
  碧荷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世子爷不喜熏香,姑娘真的想好了?”
  “从今往后,我管他喜欢什么,我只知道我自己喜欢什么最重要。”
  妆镜台上,中间是莲花座,座上摆着一面莲花镜,两边是两个三屉柜,慕容鸾音拉开左边最下层的抽屉,拿出一只粉色琉璃净瓶,打开塞子放在鼻下闻了闻,满足的喟叹,随即在手掌心里滴了两滴,抹在手腕内侧和颈侧。
  这时窗外传来喜平故意扬高的喝骂声,“你发昏了,老夫人叫你来传话,你倒大模大样坐在这里吃起果子来!”
  慕容鸾音一点也不急,反而推开窗户,对外头的喜平道:“我让她坐在那里吃果子的,你骂她做什么,直接进来骂我。”
  喜平板着脸道:“世子夫人说笑了,还请世子夫人即刻随奴婢去福寿堂,老夫人震怒,说,世子夫人若再不赶快过去,她老人家就亲自过来问罪。”
  彼时,慕容鸾音张开双臂,任由碧荷茯苓帮她穿上绛红色百蝶穿花大袖衫,挂上香囊玉环,笑道:“她老人家老胳膊老腿的不便利,还是我去找她吧。”
  碧荷等深知福寿堂上将有一场硬仗要打,生怕慕容鸾音吃亏,不约而同都跟了去。
  第6章 一脚踹开罗氏端……
  罗氏端坐在高榻上,身后跪着大丫头喜乐,正拿着美人锤轻轻为她敲打后背,彼时她老脸耷拉着,开口就带上了怒气,“打狗还得看主人,宋吉家的纵是有错,你也该先禀明了我!”
  慕容鸾音两手交叠拢在袖子里,垂眉低眼望着脚下踩着的猩红色地毯,见五福捧寿的团花花纹上撒了几粒白芝麻,心想,早晨这老夫人定是吃了饴糖白芝麻饼,以往她总是顶着挨骂也劝着不让吃,从今往后啊,你就吃吧,纵然是把轻微的消渴症吃成绝症,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若是个自庄自重的,下头人谁敢不尊重你,可见还是你自己做下的孽,怨不得旁人说到你脸上!”罗氏歇一口气,又接着叱责道:“自从你嫁进我们家,三年了,可曾生下一儿半女?我可是记得,当初老公爷乾纲独断为峥儿聘娶你,其中一条就是说你,八字旺夫,身子骨结识,好生养,三年了,你倒是下个蛋呐!”
  忽的,窗外传来一阵哄笑。
  慕容鸾音听见了,心里更知道,彼时,福寿堂上下服侍的人,有资格在屋里伺候的就侍立在左右,没有资格进屋的就都聚在外头,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窃窃私语,或是竖直耳朵细听,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以前她的心被痴念蒙蔽,还天真的以为是老夫人年纪大了管束不力,现在她却恍然明白了,是老夫人故意为之,她就是故意让下人们躲在外头看她的笑话的,为的是消减她在府里的威信,老公爷做主让她主持中馈又如何,只要下人们不尊重她,不听她的,她就有名无实。
  老夫人训斥了半响儿,瞥见慕容鸾音脸上竟不似从前那般露出羞臊忍耻的表情,心里觉得奇怪,又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浑身不舒坦,陡然动了真怒,抓起几上高足杯照着慕容鸾音的面门就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