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慕容鸾音缓缓坐下,虽是心中已有预料,但还是气笑了,拿起毛笔,饱蘸墨汁,就边写边道:“关于大厨房采买管事宋大福贪污一百六十两银子,购买病鸡一事,谨遵老夫人口令,仅仅罚没三个月月银,仍旧令其在原职将功补过。孙媳慕容氏特此遵命谨记。”
  宋嬷嬷一张老脸立时皱成菊花样,嫌弃的道:“我男人当年可是舍身挡在老公爷身前的,是忠义两全的有功家臣,世子夫人可是没听懂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知道。”慕容鸾音搁下笔,冷淡道:“嬷嬷的这个大孙子宋大福,在府里头的名声可是‘极好的’,我一个挂名的当家夫人可不敢替他背书,自然是,谁替他背书我就老老实实在账本上记下,到将来某一日,因着某一事通通发作出来时,只求不追究到我身上,自保罢了。”
  宋嬷嬷当即冷笑起来,“何用将来,世子夫人若有人证物证,都摆出来,若宋大福真是个十恶不赦的,不用世子夫人动手,老奴自己大义灭亲!若世子夫人手头上什么都没有,就空口白牙的污蔑忠义家臣大孙子的清白,老奴就要一五一十的告诉老夫人,请老夫人做主了。”
  “嬷嬷自去便是,不送了。”
  宋嬷嬷见慕容鸾音竟一点不怕,心里想到自己大孙子的德性,有些没底,恭敬行礼后,匆匆离去。
  慕容鸾音吐出一口气,翻着账本稍稍放松,很好,今日只有两块硬骨头,其一就是宋大福的事儿,其二就是二房、三房送来的中秋送礼的礼单,礼单上的东西府里有的凑一凑,府里没有的需要到外头买去,要买东西就要银子,想要银子还需她写成条子送到老夫人那里过目,老夫人盖了花押,她才能拿去银库房支取银子,可十次里有九次,老夫人都嫌耗费太奢给她打回来,她原样告诉二房、三房,两房人才不管那些,只说没分家,一应用度就该公中支取,若是不给,就是她这当家夫人小气吝啬,她是两头受气。
  好些回,她为了省心,更为了讨好融入这个大家族,免于冲突,就自己补上差价,三年了,她嫁妆里三万两的压箱底银子竟去了大半。
  慕容鸾音看着二房中秋礼单上写的有一尊白玉送子菩萨;三房中秋礼单上写的一瓮沉香香料,禁不住心里发寒。
  谁家府里头,中秋节礼包含送子观音的?
  一两沉香一两金,张口就是一瓮,是要给皇帝送万寿礼吗?三老爷不过捐了一个六品员外郎的虚衔,给皇帝送万寿礼也轮不到他!
  是冲她来的,是吗?
  不仅仅一个孙香玉拿她当冤大头,是吗?
  慕容鸾音红了眼,滚下热泪来。
  可在这理事的小花厅上,也容不得她哭。
  彼时,等在外头廊檐下回事的大大小小的管事娘子们等急了,吵嚷起来。
  慕容鸾音背过脸擦去眼泪,挺直腰身,冷声呵斥,“外头吵嚷什么,下一个轮到谁了?”
  至午后,慕容鸾音见了最后一个管事娘子,本想着吃些东西歇一歇,福寿堂又送来一张条子,让按照上面写的,去开库房找齐东西,天黑前把绛仙阁布置妥帖。
  慕容鸾音深吸一口气,叫来秋雁,让她领着人去办。
  待得慕容鸾音将将一脚迈进瑞雪堂的院门,福寿堂的双喜又来传话,晚膳老夫人要为表小姐设接风宴,嫌府里的菜色吃腻了,要订外头仙鹤来大酒楼的燕翅席。
  慕容鸾音一个趔趄跌坐在门厅里的美人靠上,眼里泪花翻涌,双拳紧握。
  茯苓愤然怒瞪双喜,可打狗还要看主人,不得不压着火气道:“你们‘喜’字辈的,可是丫头里面头一份尊贵的,似到外头大酒楼订席面这等露脸的好差事,怎么不自己去?!既要差使我们瑞雪堂的人给福寿堂订燕翅席给表姑娘开接风宴,是老夫人改了主意,大慈大悲乐意我们世子夫人出席陪客了不成?”
  双喜偷瞧慕容鸾音一眼,露出同情神色,温声道:“茯苓妹妹,你的话我只当没听见,我也知道你不是恼我,我只是个传话的。”
  慕容鸾音蓦的松开手,看看天色已是不早了,平复下情绪立时就指派冬葵骑马外出去订席。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福寿堂开宴了,慕容鸾音终于得了喘息之机。
  午后还觉饿得慌,这会儿看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却只吃得下一个小儿拳头大的玫瑰香小花馒头,半盏肉糜碧丝粥。
  慕容鸾音放下筷子,只觉浑身无力,只想躺下睡觉,可今儿是初一,依他那极端规律的习性,是会来履行他为夫之责的。
  慕容鸾音就强撑着去洗了个澡,当她坐到铜镜前,望着镜子里模糊不清的自己,情不自禁就落下泪来。
  站在慕容鸾音身后,为她擦拭头发的碧荷深知自家姑娘的苦楚,也红了眼睛,低声道:“年头上元宵节,您生辰那天,家里夫人来看望,奴婢瞧见给了您一张生子的秘方,何不用上?您生下子嗣有了底气都会好的。”
  慕容鸾音想到萧远峥与她同房的方式,一张泪脸顿时乍红乍白,满心只觉羞耻,惶惑无措的低下头道:“用、用不上。”
  第4章 死去一回今……
  今儿是初一,月上柳梢头时,瑞雪堂就静了下来,厅上只留下两盏落地狮子滚绣球灯照亮,卧房里,只在床头柜上有一盏琉璃莲花灯。
  慕容鸾音穿着雪缎裹胸裙,散着一头乌发,已是乖顺的躺在绣被里了。
  这时冬青掀起门帘,鬼头鬼脑走到床榻前,伏在床沿上就小声道:“姑娘,打听清楚了,表姑娘她夫君死了。”
  慕容鸾音激动的翘起头来,“消息可准?”
  冬青连忙道:“姑娘记着吧,去年在后花园假山洞子里,奴婢碰见宋大福调戏一个小丫头。”
  “记得,那小丫头叫娟娟,你把她救下来了,还打了宋大福一顿。”
  冬青猛点头,“对,就叫娟娟,娟娟是三房小厨房烧茶炉子的,消息是娟娟跟奴婢说的,她说表姑娘进了门,三房就传开了,是老夫人背着老公爷指派三老爷秘密去金陵接的,
  表姑娘嫁的那个姓赵的县令,死在任上了。”
  慕容鸾音一下子坐起来,“你先别说,听我说,赵县令是因为任职的江宁县大雨不歇,水灾漫堤,在转移灾民时,遇上泥石流被埋里面死的,赵县令是因公殉职,可对?”
  “姑娘知道啦?”
  慕容鸾音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心直直冲击天亮盖,喃喃道:“梦见的。”
  冬青蓦的瞪大眼睛,“啊?”
  慕容鸾音摸摸冬青软乎乎的脖子,柔声道:“下去吧,今儿晚上不知道他几时能过来,或是被老夫人留下不过来了也未可知,我也累了,等一会儿他若不来,我就安心睡下。”
  冬青欲言又止,但见慕容鸾音闭上了眼睛,放下床帘轻手轻脚出去了。
  灯色昏昏,慕容鸾音睁开眼,望着床顶白纱帐上的山水墨色花纹,不由得心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梦见的竟成真的了,难道是梦中梦?
  想到此处,禁不住使劲拧了自己胳膊肉一下子。
  疼,好疼,慕容鸾音赶紧撒开手,揉一揉,目光一转,瞥见床尾矮柜上放的月牙凭几,顿时呼吸一窒,脸色涨红,心里既想他来,又拒绝他来,既念着他,又……怕他。
  十三岁之前的峥哥哥不是这样的。
  慕容鸾音想着幼时被带着到处调皮捣蛋的旧事,禁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就在这时,白纱帘被从外面拨开了,露出了一张每次看见都能令她心脏怦然的脸来,即便他眉眼冷艳令她畏,即便他周身似凝结一层冰霜令她颤,她也想奓着胆子多看两眼。
  因为、因为……
  当萧远峥从床尾拿下月牙凭几,慕容鸾音拥被坐起,忍着羞耻道:“峥哥哥,能不能换、换个姿势。”
  萧远峥只一顿而已,就将月牙凭几压到刺绣松竹的天青色枕头上,冷目示意她趴好。
  慕容鸾音面色绯红,连忙道:“我娘给了一张生子秘方,需敦伦之礼后,腰下垫一个枕头就、就会增加受孕的可能。”
  慕容鸾音看着压在枕头上的月牙凭几,羞怒交加,鼓起勇气抬手推倒,“我不要这个。”
  “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灯光在床帘上映照出萧远峥高大的影子,他的影子完全罩住慕容鸾音娇小的影子,两身紧挨着,慕容鸾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梅花香气的酒味,一霎想到,他在福寿堂上,定是被老夫人安排着和洛淑仪喝酒了,心里涌上委屈和醋怒,眼睛一下就红了。
  萧远峥看着她秋水般的杏眼里包了泪,欲落不落的可怜样子,拿起月牙凭几就往床下扔去。
  “咚”的一声,吓的慕容鸾音浑身一颤。
  她的身子被瞬息翻转,枕头被塞在了她腹下。
  “不、不是这样……”
  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萧远峥覆在她身后。
  “生下我的孩子就能稳固你世子夫人的地位,方能照拂娘家,这都是姑祖母生前为你慕容氏谋算好的,你当真是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