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季临风闻言一愣,本正在气头上,却也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般,瞬间泄了气,轻叹一口气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宁无伤却是笑而不语。
  十二年前,清河宁氏一夜之间,满门尽灭。他身负重伤,宁照晚却幸而留在临安季氏,这才躲过一劫。
  后来他大病初愈,再回到白虎岭时,却已然发现一切都已然变天了……
  他的叔父,趁乱带着旁支一众弟子,鸠占鹊巢。借着白虎岭群龙无首,他是前来主持大局的由头,擅自入主了白虎岭。更下了命令,四处分派弟子调查,表面上是在查害得他满门惨死的真凶,实则是为了查找他们兄妹二人的踪迹,一旦发现,便直接杀无赦!
  那时他托着一条还未好全的残手,四处躲避追杀,又初闻柳拂雪的死讯,整日魂不守舍,偷偷去了柳拂雪他们落崖之处寻找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柳拂雪的踪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生无可恋、濒临崩溃的状态,几次遭人围堵埋伏,险些落难。
  他到了最后,甚至都已经无法分辨,想要杀他之人,到底是他的“亲人”,还是他的“仇人”了……
  他当时原已万念俱灰,心中时常想:若是就这般死了也好……
  可他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想起师兄弟们死时的惨状,想起父亲、宁洄和阿花……梦见他们尖叫嘶吼着让他为自己报仇,让他一定要撑起清河宁氏!!!更梦到……昭昭在梦中害怕大哭,崩溃着喊哥哥救他!!!
  还有,柳拂雪……她在梦中笑颜如花,沐于朝阳之下,只此一眼,便觉世间万千繁华美景,都不如她的眉眼。她说:“我会陪着你的!”
  宁无伤抚上心口,那一初,哪怕过了这么久了,只要想起,还是不免会隐隐作痛……
  当时他想,为了昭昭,他也要振作起来。
  可是立志容易,达志难,当时不过舞象之年的少年,站在命运的滔天巨浪之中,是看不清前路的,只余一片黑暗……
  他唯恐自己护不住昭昭,于是下定决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临安季氏。
  当时的临安季氏也正处于动荡不安之际。季宗主、季疏影刚死,季临风也废了一只腿,还卧病在床,难以主持大局。
  可当他看见宁无伤竟然在他面前双膝下跪,乞求他若有一日遭遇不测,望季临风能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帮他照顾宁照晚……
  那般桀骜不驯之人,竟也会有朝一日向人俯首,百般乞求,千般卑微……
  季临风忍不住再次看向站在他一旁,一身劲装红袍,迎风而立之人,而恰好,对方也在看他。
  他看见那人缓缓开口道:“清河宁氏的门生,见此玉如见我本人。倘若我此次回不来,昭昭和岁儿……便拜托你了。”
  “我不会丢下她。”他眸光熠熠,声音掷地有声,“更何况,有些仇……也该报了。”
  “宗主!”身后有清河宁氏的弟子来报。
  “说。”
  “众弟子已然做好准备,随时听您口令,整装待发!”
  宁无伤缓缓转身,再度看向山下的满城灯火。
  半晌,沉声道:“待明日破晓,便携弟子们出发!”
  “是!!!”
  第92章 睹物思人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沈明烛同意了柳拂雪想在渝州办婚宴的要求,座下众人,半月之前便已早早到了渝州的营地。
  婚宴尚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整个奉天沈氏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奇怪的是,平日里一处理完宗门事宜便会来陪她的沈明烛,今日也迟迟不见人影。
  柳拂雪心中有些疑惑,可对方到底也是个一宗之主,许是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去了,便没有多问。
  柳拂雪坐在铜镜之前,缓缓抚上自己的脸,看着镜中那容颜姣好的女子,竟忽觉有些陌生……
  她有许久,未曾好好端详过镜中的自己了呢?
  她看向床头,取出前几日被她偷偷压在枕头之下纸条,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只有短短一行字:望回头,其余之事,清河宁氏皆为其垫后。
  柳拂雪低着头,正思索之际,却闻门外似有异动,于是迅速将那纸条折起,掩于袖中,若无其事装出一副刚刚起床的模样。
  “夫人,您醒啦!昨日睡的可好?”进来的侍女端着茶具进来,看起来脸圆圆的,似乎年纪不大。
  柳拂雪点了点,算作是回答。
  “那我替您洗漱梳妆吧!”
  那侍女说罢,便利落的为她打了水来,一番梳洗过好,有取了檀木梳子,为她梳起头发来。
  “夫人头发可真好!乌黑亮丽,又顺滑又长,不像我的,干枯死了……”那侍女略带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头发,撇了撇嘴。
  柳拂雪未有回应,还在想着刚才纸条的事情,有些出神,那侍女后面又说了什么,都未有听见。
  那侍女看出了她的异样,以为她是婚宴在即,有些紧张,便劝慰道:“夫人,我听我家乡的阿嫲说,这女子啊,第一次成亲,都会紧张的。担忧婚上的妆容不够好看,担忧夫君见了自己的容貌不会喜欢,担忧婚后的生活会难以适应……”
  “可那些女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双方的面都没有见过,便早早定了婚约,由不得自己,更谈不上情爱!可……”那侍女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圆圆的脸上突然出现两个小小的梨涡,可爱的神情与其身上黑黢黢的奉天沈氏的家服显得格格不入……
  “可夫人您生得如此好看,又与宗主是有情意在先,两情相悦,宗主又怎会不疼爱您呢?就连我们这些弟子都看的出来,宗主啊,是真的很在乎夫人您的!不然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举办如此声势浩大的婚礼呢?”
  小姑娘表情夸张,说到“声势浩大”的时候,还不忘比划了一下,倒是个真性情的孩子。
  两情相悦吗?
  柳拂雪看了看眼前人,忽而眉角一挑,站起身来,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去一旁的衣柜中取出了一套鹅黄色的衣服,然后递给面前的小姑娘。
  那是她以前的衣物。
  “给……给我的吗?!”那小姑娘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年纪还小,也不懂得隐藏情绪,就这般全然展现在脸上。
  这番好不做作的神情,倒让柳拂雪也忍不住轻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对。”
  “真的吗?!真的是给我的?!”小姑娘眼睛瞪的更大了,满眼难掩的惊喜,接过衣服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分明捧的是一件轻巧无比的衣服,却好似捧的是什么千斤重物一般,竟险些拿不稳。
  她却似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又赶紧将那衣服往柳拂雪怀中送,抿着唇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不能收。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能给我呢?像这样漂亮的裙子,应当是夫人这般的美人穿才行,给我……那边可惜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越来越不自信,到最后,甚至慢慢低下头去……
  柳拂雪微愣了一下,眉头轻皱,却是不去接那递回的衣服,反倒推了回去。
  佯怒道:“花有千姿,人亦有百态,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世人审美本就各不相同,又如何能轻言美丑?更何况,衣服做来,本就是给人穿的,又何来配不配一说?我既给了你,你收着便是。倘若再推脱,我可便要生气了。”
  那小丫头听她这么说,才终于犹豫着收下了,爱惜的抚了抚面料,满眼都是压不住的欢喜。却也没忘了正事,将衣物放好,便又赶紧回来帮柳拂雪梳妆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遭,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熟络了一些,那小女孩本就是个话多的,一打开话匣子,便完全止不住了。
  柳拂雪问了她许多,年龄、家世,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拜入奉天沈氏?
  令她震惊的是,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竟然已在奉天沈氏待了有十年了。
  “我幼时生活在长安,所在的村落遭遇洪灾,好多人都不在了,就连我父母,也不幸留在了那一场洪灾之中……多亏了宗主出手相救,我才得以保得一条小命来。若不是宗主,我现在啊,只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柳拂雪没想到她的身世竟会是这样,本能的问道:“那你们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小姑娘愣了一下,似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柳拂雪也理解,那毕竟是她的宗主,倘若真有何不满之处,也不好在他人面前提起,以免遭来祸端。
  可就当她准备移开话题的时候,那小姑娘却忽然道:“我觉得我们宗主,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柳拂雪有些吃惊,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温柔”这个词,会与沈明烛联系在一起。毕竟她以前听到的,都是什么:“心狠手辣”!“残忍至极!“残暴无度!”……这样的词。
  再说了……柳拂雪不禁想到沈明烛那张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怎么都想象不出来,“温柔的沈明烛”会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