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狸奴圆圆的眼睛瞪过来,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满是不解,从狸奴的眼睛中,她看到他们如今的姿态,拥在一起,缠绵悱恻。
  他没有再更进一步,崔湄却忽然惊醒似的,把人推开:“你看我的脸,你看清了吗,你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这么大一道疤痕看不见吗,我毁容了。”
  萧昶颔首:“我看见了,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补偿你,对不起。”
  就这?就这?
  这么平静吗?没有嫌弃吗?
  “我,我可是毁容了,似我这般,你竟还想要我?”
  他不应该表面怜惜,实则嫌恶,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然后赶紧离开,放任她自生自灭吗?
  崔湄茫然。
  萧昶笑了:“你不让我抱你,我就不抱你,都听你的,可湄湄,你是想让我嫌弃你?你受着这么重的伤吃了这么多的苦,难道我该做的,不是更怜爱你吗,因为毁容就不再爱你?”
  他很平静,说着这些话时,好似完全的理所当然。
  “难道你不是见色起意,因为我生的美才喜欢我,我现在没了美貌,自然就不该喜欢我了。”
  崔湄脱口而出,她说出后就有些后悔。
  萧昶笑的越发温柔:“这是你的心里话,是不是?”
  他高兴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这样很好,你能对我说实话,从前你虽在我身边,心却跟我很远,现在能说这些,湄湄,我很开心。”
  崔湄匪夷所思,揉着额角,萧昶变得太彻底,她都不敢认,他的脾气有变得这么好吗。
  萧昶没有变,曾经她在他身边,哪怕敷衍他欺骗他,他假装不知道实则心中一清二楚,但只要人在他身边,心在遥远,一切也在他掌控之中,早早晚晚他有办法让她爱上他,一个女人,有了尊位有了孩子,还不好好过日子,还要想别的,这纯粹是作。
  可现在,他一句都不敢说,这些年他早把自己剖析彻底。
  “湄湄觉得,毁容了我就不会再爱你?纵然一开始是见色起意,可这么多年,我早已爱你深入骨髓,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容貌,有容貌固然锦上添花,但没有,只要你人还活着,就已经够了。”
  他嗓音中的颤抖,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只要她活着,什么都可以,完全不是作假的。
  这样的情深似海,却又克制着自己,尊重着她
  ,真的是那个霸道强势,占有欲十足的萧昶吗?
  崔湄不敢相信。
  “湄湄或许不信,上辈子,你跟囡囡一起走了,郑氏虽自戕而死,倒是便宜她少受了苦,可我拷问了那些下人,找到了你的尸骨,我一直把你跟孩子放在勤政殿的梓宫里,陪着我。”
  郑如环把她跟孩子扔去了乱葬岗,不过几月,早就被野狗啃食的没剩下什么,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头骨,确定那是她,他就将她带了回去,日夜抚摸放在枕边,陪着他伴着他。
  如今她还是活的,会喘息会说话,不过毁容,怎能阻止他,她太小看他了,即便是由见色起意生的执念,成了真爱,几辈子也忘不掉了。
  萧昶喉头耸动:“我可以亲亲你吗,四年了,我真的,好想你。”
  第135章 又是苦肉计崔湄说不行,说的很试……
  崔湄说不行,说的很试探,萧昶居然就温和的笑笑,说好,说一切都由着她。
  如果不是她刚刚拒绝他的要求,真的很想把他上上下下摸个遍,看看这具皮囊里,那个偏执又阴郁的灵魂,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他真的变了,也是真的不介意,这个男人终于学会尊重她?崔湄不确定,顶着这么一张狰狞的脸,她绝不相信,萧昶对她还能如此迷恋。
  她索性摘下那条面纱,就这么顶着一张可怕的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萧昶被她安置在竹屋内的榻上,靠近窗边,一转头就看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将今日采摘的药材晾晒起来,又把已经干掉的药材拿到石臼里碾碎,开始炼蜜丸,她淘了米洗了菜,脸上带着几许愁绪。
  她干了许多活儿,居然还拖出一捆新鲜砍下的竹子,砍掉竹叶,只留下枝干,打磨抛光后,就开始做竹家具。
  都是粗活,她白皙纤细的手,似乎天生就应该是养尊处优的,不是干这种活儿的。
  她小时候就进了陆家,因为生的美貌,早就进了群花阁,虽是家伎没有单独的丫鬟,却也有人服侍,跟了萧昶后,日子就掉进蜜罐里,每日除了在床上伺候他,光是保养那张脸保养手,再下下棋听听曲,一天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
  哪怕是为了计划,带着她出京城,即便不能摆皇帝出行仪驾,也没让人短了对她的伺候。
  他总说她是个小废物,事实也是这样,她脑袋有点笨,没有后宫那些女人机灵,就连女红整治膳食这些锦上添花的贵女小技能,她做的也不是很好,为他炖汤时,时常把手指烫伤,就连处置宫务,查账簿,都是他教她的。
  她生的美丽却娇弱,是温室的芍药花,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打,一旦无人庇佑,不是被人抢走金屋藏娇,就是失了素日美貌,变得憔悴,最后与普通民妇无异。
  美貌本就稀缺,若是做粗活疲惫,再被婆婆磋磨,被琐事烦扰,过不成锦衣玉食仆婢成群的舒心日子,花期过了,就会迅速凋零衰败。
  他从未想过,她能自己在外面,过四年,如此清贫的生活,她熬了下来,还很自得其乐。
  她动作很熟练,将那些竹子劈开,烘烤,很快一把摇椅就在手下成型。
  又看了一眼屋内简单的床榻桌案,全都是竹子做的,虽然简陋,搭上素色的麻帐,居然出奇的好看,屋内这些家具,都是她自己做的,带着青竹自有的清香。
  麻帐上垂下一个络子,系着一个藤编的老虎头,已经有些旧了,还有几个缝的不太漂亮的粽子包挂件,应该是新制的。
  桌案上的瓶子里,插着外面随处可见的野花,花瓶都不算瓷器,都只是个陶罐,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在他看不到的这四年,也许她过得清贫,却依旧在好好地生活着,而且比在宫里时更开心,更放松。
  她恢复记忆后,他兴致勃勃要封她做皇后,她却完全淡然,根本不放在心里,素日她喜欢的那些贵重首饰,一眼也不看,她最爱的珍珠,喜欢的都不舍得做成首饰,全都放在一个匣子里,隔几日就要拿出来数一数,摸一摸,在那段时间,看都不看一眼。
  她仿佛失去活的动力,恹恹的,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吃饭都只是浅浅的几口,那时她只是活着,穿着锦衣华服,依旧美的倾城绝世,内里却在腐朽衰败。
  可现在,她在好好地活。
  温室的芍药,移栽到野外,不仅没有枯萎,反而绽放的更加绚丽夺目,并非是容貌变得更美,那狰狞伤疤犹在脸上,倘若胆子小一些的,都会不忍看,若是那等心底不良善的纨绔,大约还会啐上一口晦气。
  时人都是如此,踩低捧高,天性罢了。
  她体内由着及其蓬勃的生命力,跟以前在宫中不同,那时她纵然是高高在上的娘娘,也是惶恐不安的菟丝子。
  现在她安定,从容,之前对自己的不满,对未来的惶惶不安,都沉淀下来。
  她在岁月中,变得更好。
  萧昶却开始惶恐不安。
  如果是以前,他定然会霸道的让她不要再干这些粗活,让太守送几个调教好的丫鬟过来伺候她,她是娘娘,是他萧昶的女人,怎能沦落到跟那些低微平民百姓一样。
  但现在他只是看着,并非不心疼,她的手再如何白皙,只是之前那一握,就能察觉到,她手心的茧子。
  他千娇万宠,觉得离开自己,离开男人供养就活不下去的妻子,不需要谁为她遮风挡雨,自己撑起了一片天。
  如果他阻止,她一定会不高兴。
  而且比起从前那个娇娇怯怯,依附于他,甚至连一点想法都不敢表露的崔湄,如今这个自己养活自己的崔湄,更加坚强,却也更让他心动。
  原来他更喜欢自立自强的女子吗?并非如此,上辈子他后宫中也有所谓自立自强的女人,郑如环甚至敢囚禁皇帝筹谋帝位,想要扶持与其他人的私生子,混淆皇家血脉,虽然恶毒,若不是敌人,他却也佩服,无毒不丈夫,这种事换成女人去做,他一样颇为欣赏,并不会因为是女人,因为不贤惠,居然敢挑衅男子皇权,就被他诅咒。
  如果不是她虐杀了,跟她完全没仇怨,只是被他牵连的崔湄和孩子,他甚至完全不会如此恨她,也不会把她做成人彘惩罚她,大约只是不会再让她进宫让她有机会兴风作浪,只是对他萧昶不利,他不会小心眼到这辈子也报复,不放过。
  郑如环从一介妾妃往上爬,最后甚至掌握整个后宫,以他的名义欺骗了半个朝堂,焉能不称为一声大女主呢。
  但他不爱郑如环。
  他看着那窈窕的身影,目光中满是痴迷,不是所谓的性格,而是因为人,因为是她,不论她是个柔弱的菟丝子,还是生命力旺盛的随处可见的络石,他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