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厮在县衙里雷厉风行,在外头却像个吊儿郎当的纨绔。
  舒箐估摸着他要扮猪吃老虎,免得太过于精明,被韩家发现了端倪。
  这季楚平不是个蠢的,他这是拿她舒箐当挡箭牌呢。
  不过也无所谓,季楚平既能给她带来比往日更多的收益,那这笔买卖还是不错的。
  舒箐抬头,她饶有兴趣地盯着季楚平,双手抱于胸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马车已停,舒箐走下车,她熟稔地挽上季楚平的胳膊,桃花眸似是春水般潋滟,她夹住嗓子道:
  “今儿便多谢季知县带奴家出门,我定好生表现。”
  免得韩家直接罢了你的官。
  思及此,两人已走到陆府湖心亭处,接风宴便设在湖心亭东面的平坝中央,湖心亭以木制长廊与岸边相接,虽是几步路,却又中水天相连之感。
  纱帐翩飞,茶香飘然,文人骚客皆汇聚于此地。
  舒箐远远地听见里头慷慨激昂的声音。
  “在座的各位皆用价值连城的墨宝,却难以中举,实乃暴珍天物,如今你们将我的话奉为佳臬,我便跟你们唠一唠。”
  舒箐越听眉头皱得越重。
  暴珍天物,奉为佳臬?
  应该是暴殄天物和奉为圭臬才是吧。
  里头的人实是妖言惑众。
  舒箐扯了扯季楚平的衣衫,对方却不以为意。
  只见季楚平迈着步子走到湖心亭长廊处,似是听相声般悠哉游哉,还笑嘻嘻地把果干扔到自己嘴里。
  而这边纱帐遮着的人又开始唠道:“想我当年在锦城学堂时,其实并未多学什么,散学了我便到北乾兴巷的小食堂点份小食,小食堂的苏掌柜你们该晓得吧,她最喜欢我了。”
  “男女之情的那种。”
  舒箐:???
  什么玩意儿?
  舒箐登时给懵了去,她上前一步,透过薄纱瞧见了亭中侃侃而谈的弱冠郎君。
  此人正是陆知久。
  舒箐眉头紧蹙,她记得三载前陆知久文质彬彬,言语谈吐皆是毕恭毕敬,怎的如今一见,却是胡言乱语。
  先不说词语中字都认不清楚,就说方才陆知久口中男女之情,这不纯纯胡诌吗?
  舒箐眸光微敛,她松开季楚平的手,却见对方一脸嬉笑地盯着她,随后她便听见季楚平拖腔带调的声音:
  “苏掌柜原来欢喜这种货色吗,忒是有意思了些。”
  许是季楚平声音大了些,在座宾客亦是附和季楚平质疑起来。
  舒箐却见亭中的陆知久脸不红心不跳,竟从袖口中掏出了张泛黄的宣纸。
  陆知久将宣纸铺在桌面上,拿笔挥斥,尔后他将宣纸拿起,在每人面前走了一圈。
  “瞧见了没,这便是苏掌柜爱慕我的证据。”
  只见陆知久圈出了几个香锅菜名,寿喜鸳鸯锅,阖家欢聚宝锅,陆类坚果桃花酥。
  陆知久指着菜单,得意洋洋道:“这三个菜名连起来,不就是‘喜欢陆’吗?苏掌柜这般隐晦的示爱还是被我瞧了出来,果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郎呢。”
  “不瞒大伙儿讲,我这回便是为了苏掌柜,她呢,就是看中了我的学识。”
  “……”
  狗屁的学识。
  舒箐当年是瞎了眼才觉着陆知久勤学实诚,如今瞧来,就是个字不识几个的普信半罐水。
  他到底是怎么中举的。
  这礼部指派的磨勘官该不会是闭着眼睛抽签选的魁首吧。
  什么臭鱼烂虾都能考中当官?
  舒箐听得眉头直跳,这厢陆知久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跟前,对方拿着那张宣纸在她跟前晃悠,舒箐抬眸,正巧对上陆知久的眼睛。
  “呦,今儿我府中怎的还来了个美人儿?”
  陆知久弯腰平视舒箐,他眉头稍扬,正要伸手去碰舒箐的脸,舒箐眉头紧皱,抬手将陆知久的手打了下来。
  “忒是有意思,我如今已是锦城县丞,爱慕我的女郎数不胜数,我都不屑一顾,若非我瞧你长得颇为秀气,我才懒得碰你。”陆知久没好气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舒箐昂起头盯着陆知久,心言当初自己当真是瞎了眼,怎的还信了三年前陆知久在小食堂中的挑灯夜读,如今想来,才晓得都是他的伪装。
  舒箐从未想过当年小食堂中举止礼貌的少年郎,如今能说出这般低俗难听的话。
  想到此处,舒箐心中泛起一阵恶寒,她往后退了一步,对上陆知久的眸子道:
  “陆县丞的嘴倒忒是厉害,说的头头是道,不过奴家倒想问问您,您这自信是谁给你的?”
  “在迁客骚人面前胡言乱语,一句话两个错字,还得意地说苏掌柜爱慕你,我就想问问,苏掌柜若当真爱慕你,怎的你这接风宴还要收你这么多钱呢?”
  舒箐眼眸微眯,冷声道:“我瞅你脑子里头压根就没甚么学问,全是些垃圾。”
  “你到底是如何中举的?”
  随着舒箐话音落下,陆知久呆滞了片刻,似是被舒箐骂得晕头转向,他木讷地盯着舒箐,缓缓攥紧拳头。
  “你一介妇人哪里懂读书人的事情!”
  第11章
  陆知久举起拳头就要打到舒箐身上,这厢旁边的季楚平却往舒箐跟前挡了挡。
  他将舒箐拉到身后,然后抬手便将陆知久拦下。
  季楚平笑道:“陆县丞莫要愠怒,我听乾兴巷周遭的街坊说,您打小最是温和,是断然不会做打女郎的事的吧?
  毕竟全锦城皆知,陆县丞您比韩家那位好多了,我们都很认同您呢。”
  话一出口,舒箐在季楚平身后差点笑出声来。
  她这两日在县衙里算是看透了季楚平,只要看见季楚平笑盈盈地摇着折扇,舒箐便晓得这厮定要开始忽悠人了。
  说话吊儿郎当,却总将人往坑里带。
  关键是有些大蠢蛋还会信。
  舒箐眼眸微眯,便瞧见陆知久已被夸得飘飘欲仙,似是将方才她顶撞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季楚平摸摸鼻子,嬉笑道:“久仰陆县丞大名,如今一见,真真是丰神俊朗,我那日在庆丰茶肆听闻陆县丞写得一手好字,不知我可否叫陆县丞帮忙题字几个呢?”
  此话一出,舒箐眼瞧着陆知久的脸拉了下来。
  舒箐拉了拉季楚平的衣袖,对方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叫她莫要开腔。
  “写什么?”陆知久道。
  他挺了挺背,傲气得压根没瞧季楚平一眼,他嗤笑道:“就你这小白脸也配拿到我的题字?”
  季楚平却笑了笑,并未愠怒,他好脾气地摇着折扇,恭敬道:“那便写写陆县丞方才说的,暴殄天物吧。”
  话音落,陆知久蓦地横眉倒竖,他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尽是胡说,那字明明就念‘珍’,你到底是从何处来的,我不可能邀请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来人,给我把这贱民拖下去!”
  说完便来了人将舒箐和季楚平团团围住。
  季楚平眼眸低垂,又将舒箐往身后护了护,眼瞧着陆府家丁便要抓住季楚平,在座骚客不知谁趁乱吼了一句——
  “陆县丞住手,这是季知县呐。”
  “……”
  周遭瞬间安静,陆知久愣怔,他转头缓缓对上季楚平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咯噔一声。
  他送给季楚平的拜贴是托小厮帮忙的,所以陆知久并未见过季楚平。
  方才他瞧季楚平一脸白玉书生的模样,便只觉着他是府上的门客,来跟他套近乎的。
  却没曾想到,这人竟是打京都来的那位新知县。
  陆知久瞬时慌了,他赶忙叫家丁撤下去,尔后恭敬地给季楚平鞠了一躬,而对方却半晌没出声。
  这时陆知久小心翼翼地抬头,余光瞟到季楚平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登时一怔,脊背处便泛起一阵寒意。
  “莫慌,咱们日后都得在衙门做事,你还得帮我分忧呢,莫因方才的事情坏了咱们的和气。”
  季楚平摸了摸他的肩膀,拖长尾音道:“你说是吧,陆县丞。”
  季楚平慢悠悠地走到湖心亭中,他抬手拿了纸笔递给陆知久,眉眼稍扬,拖腔带调道:
  “那陆县丞如今可是愿给我题字了?就写写那个,陆县丞说的暴珍天物。”
  季楚平拍了拍陆知久的肩膀,尾音上扬:“陆县丞若是拒绝我,我当真会很伤心呢。”
  话是这般说,可舒箐却明显从季楚平的眼底看出了讪笑。
  季楚平此人聪明得很,他拿陆知久说错的词语来,摆明了就是想嘲讽陆知久。
  一个秋闱魁首,连那么简单的词语都能说错,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这举,到底是如何中的。
  眼瞧着陆知久已抓起墨宝,他瞟了眼季楚平,咬咬牙,转身提笔。
  这厢张罗旁边宴会的小厮却对这边招呼了一声,扯着嗓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