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李承赫把她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一笑,“朕也觉得你们两个不应该认识,一个是长安太傅府的千金,一个是江南燕王府的世子,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交集,但偏偏你们两个认识,而且,似乎还很熟,沈衔月,你是不是该跟朕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缘故?”
  沈衔月并不傻,面对李承赫的质疑,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现在,她有两个选择,要么,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要么,帮时倾尘把这个秘密瞒下去。
  前者可能会害了时倾尘,而后者,可能会给她自己招致祸患。
  “朕在问你话。”
  李承赫的声音不怒自威,沈衔月想,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气吧,即便她活了两世,还是不由得被他的气魄慑服。
  她稍作思忖,跪地叩首。
  “回陛下的话,臣女有一桩重要的事情启奏,不过,此事干系重大,臣女请求陛下允诺,无论臣女说了什么,都是臣女一人之过,陛下绝不会因此迁怒沈府。”
  “朕答应你,说罢。”
  沈衔月深吸一口气,“回陛下的话,三皇子李元彻狼子野心,贪权恋势,他觊觎陛下的皇位,勾结龙首
  渠的守卫,意图在陛下生辰那日举兵谋反。”
  李承赫神情凝重,不见喜怒,“沈衔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若是没有证据,就是污蔑皇子,祸乱朝纲,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沈衔月挺直脊背,字字铿锵,“陛下,臣女可以发誓,臣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如果陛下要砍臣女的脑袋就砍吧,臣女该说的都说了,无悔,亦无憾。”
  李承赫沉默了一下,方道,“你说的事情,朕自会查清,不过眼下,朕在问你时倾尘,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臣女随母亲在灵山祈福,偶遇李元彻,他见色起意,想把臣女掳走,囚禁在宁王府,臣女杀死车夫,拿着他的令牌,一路逃往江南,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去灵山一带仔细搜寻,车夫尸体就埋在山脚树林中,后来,臣女被错认为是燕王府的表姑娘,由此认识了时倾尘。”
  李承赫上下打量着她,“这个故事听起来未免太荒谬,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能徒手杀死一名车夫,又好巧不巧地进了燕王府,朕怎么不大相信呢。”
  沈衔月垂眸,“因为臣女美貌。”
  李承赫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陛下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女子的美貌是能杀人的刀,刀刀温柔,刀刀致命,臣女当然打不过男人,但是臣女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貌让他们放松警惕,就像,这样——”沈衔月莞尔一笑,抬指拔却簪环,顷刻间,青丝尽落,她将雾鬓风鬟拢往一侧,另一侧,露出嫩滑白皙的修长脖颈,她勾着眉梢抬起眼来,胭脂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地绽放,“陛下……你脸红了……”
  李承赫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贵为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但他不得不承认,方才她抬头的一刹那,他的的确确被惊艳到了,在他的见识中,世间女子大抵可以分作两类,一类年纪尚小,娇羞可爱,一类热烈大胆,妩媚动人。
  这两者往往是不可兼得的。
  可她不同。
  她年轻的身体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赤裸裸的挑逗和勾引,饶是如此,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风尘气,有的,只是难以言喻的美好。
  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李承赫是天子,也是男人,于他而言,沈衔月的存在让他觉得欢喜,更让他觉得忌惮,红颜祸水四个字不是白说的,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因此赔了性命,亡了江山,这么想着,他的神色渐次冷了下去,“沈扶澜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她墨羽似的眼睫低垂,不作声。
  是的,她最后还是帮了时倾尘。
  沈衔月无声地笑了一下,她帮他,其实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方才的那一刹那很短,短到她根本来不及做什么深思熟虑,利弊权衡,她想起来的,不过是一些零散琐碎的瞬间,一次次的肌肤相亲,一遍遍的抵死纠缠,她不想他死,就算要死,他也只能死在她的手上。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蓄意挑逗,狐媚惑主,她也很清楚李承赫会怎么想自己,可是那又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
  只有这样,这一切才有合理的解释,她才有可能杀死看押她的车夫,她才有可能混入燕王府,她才有可能让时倾尘和李元彻双双为她折腰。
  李承赫掂量着她话里的真真假假,“那么建安盟呢,你又作何解释?”
  “臣女不知道陛下口中的建安盟是什么,方才的话,都是李元彻叫臣女说的,他把臣女织进了一桩莫须有的军火案,还说臣女如果不按他说的做,就会牵连沈府满门,所以,臣女不敢不从。”
  “不敢?”李承赫冷哼一声,“初次见朕,脸不红,心不跳,还敢勾引朕,这天底下,你还会有什么不敢的事情!”
  “陛下谬赞了。”
  “朕没夸你。”
  “臣女知道。”
  “……”
  沈衔月拢了拢袖,长身而拜,“臣女自知闯了大祸,但求一死,只是,这都是臣女一人之过,恳请陛下不要迁怒沈府,所有的罪责,臣女愿意一力承担。”
  李承赫看她一眼。
  “奚谓。”
  “奴婢在。”
  “把他们两个关在一块儿。”
  “啊?”
  沈衔月错愕抬眼。
  “陛下,臣女……”
  李承赫折身而去。
  “你不是喜欢他吗,朕成全你。”
  第37章
  时倾尘微微偏头,冷白如玉的颊侧勾着一丝凌乱的碎发,他仿佛一下子被人抽走了魂魄,显得孤寂又单薄。
  沈衔月的声音无休止地回荡在耳畔,锥子似地扎入他的骨膜,一遍又一遍。
  “时倾尘,从今往后,我们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我们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空气破碎,流刃冰肌,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难以言喻的撕裂疼痛,恍若万蚁噬心,他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在混沌的麻木与清醒的窒息之间煎熬挣扎。
  时倾尘闭上了眼。
  这一世,上一世,他都从未有过这么挫败的感觉。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千夫所指的时候,没有;他在沙场上伤痕累累,生死攸关,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没有;他被所有人背叛抛弃的时候,也没有。
  可是现在,他恨自己对她说谎,他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恨自己明明不想再伤害她一丝一毫却还是伤害了她。
  他恨。
  他好恨啊。
  “咔嚓——”
  “吱呀——”
  冷风吹过发皱的衣角,他抬起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迷雾散尽,他的眼眸重新归于澄明,他动了动干涩的嘴皮,哑声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燕世子,圣上有旨,即日起,您不必再待在水牢里了。”
  说着,奚谓恭敬抬臂。
  时倾尘敛下沉寂的眼眸,置若罔闻。
  奚谓不知所措,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燕世子?”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奴婢奚谓,内侍省少监。”
  时倾尘“嗯”了一声,抬手撑住石壁,缓慢地站直身子。
  奚谓看出他的吃力,连忙上前扶他,却被一把甩开。
  “沈衔月呢?”
  “世子殿下请跟奴婢来。”
  *
  奚谓引着时倾尘走出诏狱,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四乘马车。
  时倾尘扫了眼马车。
  “大徵律令规定,职事三品以上若王,四匹,诸增乘驿马者,一匹徒一年,一匹加一等,我如今尚未封王,乘坐此车,僭越礼制,换一辆吧。”
  奚谓陪笑。
  “世子殿下不必担心,这都是圣上的吩咐,出什么事儿有奴婢担着呢。”
  小内监正要去搬车凳,时倾尘一个跨步,径直登车,他松指垂落帘栊。
  “走吧。”
  奚谓微有纳罕,这人竟也不问问去哪儿吗,胆子真是够大的。
  “怎么还不走?”
  “走,这就走。”
  奚谓一招手,赶车的小内监立时扬鞭。
  “驾!”
  烟尘迷眼,津雾纵横,奚谓陷入沉思,他目送时倾尘的马车消散在天尽头,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奚谓?你怎么还在这儿?”
  奚谓回身,恭敬行礼,“干爹。”
  高士乐点了下头,“差事办完了?”
  “办完了。”
  “办完了就回吧,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没的沾染晦气。”
  奚谓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迟疑着说,“干爹,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呢,圣上一会儿把人关起来,一会儿又把人接出去,圣上他老人家究竟想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