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西岭怔了一下,抬起头。
  “……啊?”
  傅珩之嘴角挑起一抹淡笑:“你没有被退学。”
  宋西岭震惊了。
  “那你一回来的时候,那是什么表情?!”他声音禁不住提高了不少。
  傅珩之无辜地说:“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可是头一回体验被老师骂了三个半小时,一口水都没喝。”
  宋西岭的心情从低落、震惊和被傅珩之玩弄的一点气愤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傅珩之扫了他一眼说:“行吧,没事了吧。”
  这是在赶人了。
  宋西岭僵硬地退了出去。
  可他总感觉傅珩之还在生气,就去厨房开火切菜,熬了点蔬菜粥,又晾了一会儿,温度合适时才拿着碗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
  傅珩之客客气气地把粥喝了,连眼神都没怎么给他,继续翻看电脑上的资料。
  这种不上不下的态度最令人难熬,宋西岭吸了一口气说:“傅珩之。”
  “怎么。”
  “我错了。”
  傅珩之笑了一下:“说什么呢。”
  虽然他的笑容与平时别无二致,但宋西岭体内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不停地吞噬着他的心。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傅珩之想离开他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对他人的离去有种敏锐的直觉。很多年前,他的亲妈离开家的前一晚上,明明她还是像往日那样摔盘子、砸东西、呵斥宋西岭以及辱骂宋天雪,可他就是察觉到,他母亲的脸上,有种立刻就要摆脱他们的释然。
  那时他试探地问:“妈妈,你最近要出门吗?”
  老妈开始没理他,宋西岭执着地跟在她身后,她终于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滚一边去。”
  第二天一早,宋西岭被惊天动地的摩擦地面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他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看着他妈就那样挎着包,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中。
  如今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不知道傅珩之为什么这样,或许是对他失望,或许是心情不好,又或许仅仅是腻了。他忍着心脏被无形的手撕裂的疼痛,情不自禁地慢慢走到办公椅旁,坐在地毯上,靠住了傅珩之的膝盖。
  仿佛这样,他就能挽留下他来。
  他没能留住他的妈妈,他不想再失去傅珩之了。
  房间内很安静,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同坠入深渊。
  很久之后——或许是四十分钟,或许是一个半小时,宋西岭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到头顶上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腿由于一直蜷缩着已经变得酸痛无力,迷迷糊糊中身体一轻,被拦腰抱起来。
  那天晚上傅珩之发了狠似的要他。
  宋西岭被撞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他咬紧牙齿,不让一声呻-吟泄露出去。
  傅珩之:“睁开眼睛。”
  动作终于停下,宋西岭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他。
  傅珩之俯身,环住他的腰发力。宋西岭来不及防备,疼得嘶了一下。
  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盯着宋西岭,直到他疼得脸都白了,才说:“叫名字。”
  “傅珩之……”
  “继续。”
  “傅珩之。”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深处传来,宋西岭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诉说着他的姓名,一声又一声。
  远方的汽笛声撕裂了深夜阒静的城市上空,如同压抑的悲鸣。傅珩之在一声声越来越轻的呼唤中,喘息着做最后冲刺,他看到宋西岭又闭上了眼睛,想拍拍他的脸让他重新睁开,却发现他嘴里念念有词。
  傅珩之:“说什么呢?”
  宋西岭没有答,红润的嘴唇翕动着,吐出残破的字句。
  傅珩之附耳倾听,耳朵几乎贴在他的脸颊,在听清那几个字时,他迟钝地停留了片刻,感受到不正常的呼吸温度,猛然睁大了眼睛,伸手抚上了宋西岭的额头。
  烫得吓人。
  他立刻下床穿好衣服,给宋西岭裹了两层厚厚的被子,把他捞起来,抱着他冲出家门。
  发动汽车后,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微微颤抖。他不知道宋西岭是什么时候发烧的,或许是不久之前,或许是晚上倚着他的腿席地而坐的时候。
  傅珩之没注意。
  他太阳穴青筋直跳,今晚本来心情就很差,现在更差了。对着一个病患没法发火,更何况这病患很可能是被他折腾成这样的。他把汹涌的怒气发泄在油门踏板上,在市区内开到了110的速度。
  宋西岭被放在副驾驶,睡梦中他似乎感觉到姿势有些别扭,紧闭双眼,皱着眉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偶尔还轻声地自言自语。
  尽管发出的是气声,但在狭小安静的车厢内,傅珩之还是完全听清了。
  傅珩之偏头看了一眼。
  和他刚才听到的句子一模一样。
  宋西岭重复着这句话,整整一个晚上。
  ——傅珩之,别离开我。
  -
  上午九点,娱兴大楼17层,总裁办公室。
  傅珩之看着电脑里的运营报告,不时地在旁边备注或长或短的句子,眼底的红血丝显露着他遮掩不住的疲倦。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在急诊室跑前跑后直到天亮,没多久就来上班了。
  “咚咚。”敲门声。
  “进。”
  办公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身材高瘦,穿着简单的白t和西裤,一双桃花眼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眼角有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得风流多情。他踏着猫步向傅珩之走了过来,那完美的体态动作给人一种跳舞的错觉。
  傅珩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男人把手里的文件夹在他眼前挥了挥,直接坐在了办公桌上,一双长腿搭上了傅珩之的椅子。
  “哎呀哎呀,听说傅总今天来大姨妈了,员工小妹妹都被你吓得好惨。”
  傅珩之:“脚。”
  男人踢着轮子,让椅子转来转去:“你好凶,好可怕。”
  “许初棣。”傅珩之说,“没事就出去。”
  许初棣是娱兴大股东的小儿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今年二十五了,每天在公司里撩猫逗狗,不务正业,傅珩之没有闲心陪他玩。
  “无情啊。”他叹了口气,“我来给你送阿梨的第十二版稿子,她被你凶得不敢上来了。还有那个秦随波,说让你把财务报告传真过去。”
  他凑近仔细端详半天说:“哇哦,你眼圈好黑,昨天干嘛了?”
  “……”
  许初棣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又养小男孩了,啊,傅珩之,你真是个人渣,真的。”
  傅珩之有种被聒噪的熊孩子缠住的无奈感。
  “如果你闲的没事就去帮我倒杯茶,或者浇浇花。”
  许初棣充耳不闻,他跳下了桌子说:“晚上带他出来吧?我想看看。”
  “……”傅珩之难得给了他一个眼神,“不行。”
  “还真有啊,带出来呗,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
  “为什么?”许初棣拔高了嗓门,“我不管,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小妖精,把我们傅总迷得神魂颠倒三天请一次假,现在都肾虚了。你要是不带他出来,我就跟踪你……”
  “他生病了。”傅珩之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其实许初棣说得没错,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了他人专门请假了。自从他坐在这个位置,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就连过年都要加班。
  还是宋西岭太粘人了。傅珩之有点无奈,又有点烦乱。
  忽然口袋一松,他转头,发现自己的手机被许初棣拿在了手里。
  许初棣得意忘形地挥舞手机,说:“让我看看照片……”
  傅珩之懒得理他。他从来没给宋西岭拍过照,不担心他看。
  然而许初棣吹了一声口哨,啧啧赞叹说:“哇哦,这个眼睛,这个单眼皮,跟你初恋好像,你不会是……”
  ?
  傅珩之蹭地站了起来,一把夺过手机,愣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人在厨房的合照,傅珩之正在切菜,只露出侧脸,宋西岭在他旁边,冲镜头比了个耶。
  拍摄者巧妙地借位,两个人现实中离得远,在照片里却紧紧挨着。
  这个场景看上去非常熟悉,好像他们经常这样,他下厨,宋西岭在旁边打下手;却又很陌生,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过年期间?还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这不是他拍的照片。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
  许初棣看他发呆,用肩膀碰他:“什么来头?看着好小,跟那位十年前还真像,嗯……六成相似度。”
  “……”
  “但是形似神不似,”他头头是道地评价,“那位属于邻家弟弟类型,这位嘛……勉强算个冰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