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哄一个沈执,不在话下。
  正有些沾沾自喜,不知觉困意袭来,几天紧绷的神经再也扛不下去,他打了个呵欠,也趴在床上睡着了。
  直到第三天,仍然不能喝水。
  封燃只能用棉签蘸水,擦在沈执嘴唇上,减轻他些许痛苦。
  但沈执各方面恢复得好,主刀大夫来看他,叮嘱些事项,并要他尽快下床走动。
  沈执答应下来,但搀扶着封燃站立的第一秒,脸色还是刷地白了。
  痛。狭长刀口的疼痛牵扯着全身所有神经,全然无法刻意伪装。
  封燃问:“难受?”
  他强撑说:“还行。”
  封燃不信,但这苦终究不能代劳,任何言语都显得轻飘飘的,不如不说。
  每天要在楼道行走三次,每次三圈,每趟下来,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这日刚到电梯口,电梯门开,沈执浑身都崩起来,封燃转头一看。
  何川提着保温饭盒,与他们对视许久,没向前一步。
  楼下花园房。
  何川简直性情大变,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附近人迹罕至,封燃也没客气,抽出一支,放在唇间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许久吐出缕缕的白烟。
  “他好多了。”
  “是。”他拿下烟,“真够难的,这几天,多谢你。”
  其实何川每天都来,来给封燃送饭、同他说说话。或者什么都不做,默默站着,有时还给他拿瓶酒。
  来的时间不定,只有今天被沈执撞见了。
  他没恢复好,封燃有点担心。
  进病房前,他再没说一句话,上了床,才推他一把,说:“去,解决掉。”口气平静,封燃无端听出一股把何川干掉的味道。
  何川说:“毕竟是做手术。”
  封燃把烟抽完,拍拍身上尘土,说:“我得上去了,他今天头一次见你。”
  “明天我什么时候来?”
  他犹豫了下,说:“等他睡下,我发信息给你。”
  进了房间,沈执在调过靠背角度的床上坐着,封燃回来,他一时没说话。
  封燃握着他手,被甩开,却没甩得动。
  沈执目色凌然。
  “别生气,伤身体。”他说。
  沈执说:“你也知道我会生气。”说罢赌气转过身。
  他顿时无比的疲惫和无奈。
  但他终究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叫了一声沈执。
  沈执扭过头来,眼神怨气十足,嘴上却轻声恳求:“可不可以,别再找他。”
  “不会了。”他说,“你放心。”
  他如实说出一切,从沈执进孤儿院起,到今天这场遇见。
  沈执得知何川为他垫付费用,神情黯然一瞬,说:“我身边从没有什么能依靠的亲人。”
  “会有的。”封燃说,“你得先养好病。”
  每一次问沈执怎样,他都会说“还行”。
  事实上这句“还行”直到第六天才能自如说出。
  他们依然在走廊练习走路,隔壁床奶奶做完手术,整日整夜地呻吟,家里孩子工作太忙只能请陪护,但陪护没来多久,与奶奶冲突颇多,术后第二天再没来。
  老人的儿子来了,怒气冲冲地,站在病房外嚷个不停,中心论点是亲儿子该不该亲自照顾老母亲住院。结果是奶奶输了,明天会换一个护工继续来。
  老人独坐病床眼泪长流,与封燃哭诉孩子不孝,心率上下起伏,滴滴作响,封燃担惊受怕许久,直到她睡着。
  沈执看了全程,出神说:“在那些亲戚、大夫眼里,我大概也是个不孝子。”
  封燃安慰:“管他们怎么想,你好好的最重要。”
  沈执能吃流食后,封燃开始拿酒进房间。
  护士发现,将他臭骂一顿,他腆着脸,一天三顿地去送小零食和奶茶,好话都说尽了,不久全护士站都认得了他。没人不喜欢又尊重人又好说话,还颜值高的病人家属,加上喝酒也不算得什么大事,屡教不改,也没人再难为。
  许多人揣测他和沈执的关系,明明签字是另一个人来,整日无微不至照顾的,却是他。
  封燃不在时奶奶问沈执,沈执只笑不语,趁他不在又问封燃,封燃说:“这个么……我给您去打壶热水吧。”
  他和奶奶的儿子打过照面,奶奶向男人介绍,说他常照顾自己,男人对他还算客气,一碰面便递烟给他。
  他搀着沈执在楼梯间散步,讲起术后昏睡的状况,沈执说:“那时梦到我画画,笔下有张无穷尽的纸,我一边画,纸一边长长。后来我都有点烦了,你忽然从画里出来。”
  “你画了什么?”
  “不记得。只记得你从一块白色里走出来。”沈执说,“那里,恰好是画面的留白。”
  封燃瞧他冥思苦想的模样,心念一动,凑近,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沈执脸色泛红,刚要说什么,身边传来声怪异的咳嗽。
  二人齐齐回头,奶奶的儿子提着个热水壶,目不斜视地同他们擦肩过去。
  沈执低声说:“怎么办,被看到了。”
  封燃说:“看到就看到。”
  晚上,男人大闹护士站,一定要给母亲换病房,非说同屋的是两个变态。
  但床位告急,护士也束手无策,奶奶没表态,男人却到处说,势要将这事闹大。
  很快所有人了然了,看他们的眼神不对起来。
  他们再去楼道走动时,几乎人人避如蛇蝎,间或听见窃窃私语,“有病”“恶心”等字眼钻入耳中。
  封燃倒无所谓。厌恶的或者惧怕的眼神,从十来岁便环绕在身,他早已习惯。
  他问沈执:“要不要换家医院?”
  沈执犹豫,摇了摇头:“算了,反正再有一个星期多就出院。”
  封燃嗯了声。
  这天沈执睡着了,何川带了饭来,封燃下楼找他,和往常一样,想抽根烟再上去。
  但男人突然来了,在房间内发出噪声,沈执一惊,从梦里醒来。
  平日里沈执少言寡语,举止优柔,男人见只有他一人,胆子也大起来,想趁机给他施压,好让他们滚蛋,说话不过脑子。
  “真够恶心的!妈你怎么又让他给打水,也不怕被传染!”
  又一阵嘈杂响动,奶奶惊呼:“哎呦,晚上小王不在,小封好心给我打,你怎么全倒了?你要渴死我呀!”
  “好心?你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打麻药把脑子打坏了?”男人怒斥,“谁知道他水里做过什么手脚?你要是染了那些脏病可没钱再治!”
  男人忽然脊背发凉,回头,沈执站他身后——他几乎还没法一人站稳,只能倚靠着床沿。
  沈执似笑非笑,并未开口。
  男人不以为意,轻蔑地哼了一声。
  “脏东西,晦气。”
  老人拉他,他脸色一黑,说:“你拉我干什么?我说错了?”
  沈执只干站着,看这对母子对峙,终于男人提着水壶,退出房间。
  他慢慢把鞋子换好,在原地踏了两步,老人有些胆怯地说:“他不会说话,奶奶替他给你们道个歉。劳烦你就……别和小封说了。”她担心封燃以后不给自己打水喝。
  沈执笑道:“没事。我不说。”
  他扶着墙一步步走出去,与每一次在封燃搀扶下练习走路时一样。
  封燃抽第二根烟时,楼上发出一声巨大的、极为凄惨的叫声,树上的麻雀扑簌簌地飞离,树叶摇曳着落下。
  他手里烟落在地上,何川也抬起头。
  他说:“……这是人叫出来的?好他妈吓人。”
  何川不置可否。
  发出声音的位置是卫生间兼水房,封燃左思右想,这么大声音,沈执肯定醒了,站起来说:“我上去看看。”
  他们所在的病房是五楼,从下面看上去,是一片片繁茂的林木。海市这样的城市,树木一年四季都茂盛葱郁。
  他抬头那刻,似乎在一片绿意中看到一抹蓝白相间的影。
  那是住院部统一的病服,因此并没在意。
  第48章 结仇
  沈执在床上歇着,几个医生围绕一旁。
  封燃心口一紧,快步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沈执抬头,笑说:“没事。”
  护士埋怨:“别说话!伤口已经裂开了!”
  一颗颗棉球被迅速染红,封燃急得汗都下来了:“怎么回事,怎么会裂开?我就出去一小会……”
  沈执问:“你去哪儿了?”
  “我、下楼转了一圈。”
  “都说了别说话!还说!”护士再次训斥,两个人赶紧闭嘴。
  还好伤口只是表皮裂开一点,简单处理后血止住了,医生严厉提醒沈执不能独自做任何剧烈运动,更不能提重物。
  封燃得知,奶奶的儿子打水打到一半突然有急事,正碰见他独自锻炼,水壶直接交给了他。壶太沉,回来发现伤口有些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