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学四年,他还债四十万,加上妈妈还的六十万,他还差五十万要还。除此之外,妈妈向亲戚借的三十万,也要还。
  毕业后他去了一家私企,这地方出了名的强度大薪资高。
  梦魇的结束,也是在这里。
  雨夜,那又是一个雨夜。
  封燃下班后已经凌晨一点,刚出门,就看到刘莽戴着个鸭舌帽,独自站在路口抽烟。
  他没理,蹬着自行车离开。
  直到刘莽握住了自行车的龙头。
  浓重的酒气。封燃皱眉。
  刘莽弹了弹他的休闲西装:“瞧你,穿得人模狗样的。”
  封燃说:“滚一边去。”
  刘莽一个虎扑,把他和自行车扑倒在地。
  放在平时,封燃就忍了。跟这个地痞流氓,最好不要有什么大冲突。他们人多,吃亏的总是自己。
  可是他最近天天加班,心情非常不好,刘莽直接点燃了那根导火索。
  他和刘莽在雨中厮打起来。
  他穿了一身改良版的正装,很不合身,紧绷在身上,活动不开,很快占据下风,被按在地上打。
  见势不妙,想逃,但刘莽就像发疯一样死死地把他摁住。喝酒的人力大无穷,封燃眼前昏花一片,难以挣脱。
  他不由得放声大叫起来,喊着救命。
  可是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又下雨,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就在脖子被死死掐住,眼前愈来愈模糊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从他的正上方,传入耳中,震动他的骨骼与血液。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声音,两种硬物撞击,闷闷的,还有金属的嗡鸣。声音停得果决,一点儿不含糊。
  脖子上的力度,轻了。
  视线变得清晰,刘莽的表情刹那间凝固了,就像电视里被暂停的人物,身体像一个木偶,缓缓地、机械地摔倒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他的面前,手持长棍,目光如刀的封晴。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目光灼灼如星。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威风的、伟大的、英雄般救他于水火的亲妹妹——封晴,把刘莽给敲了,敲的还是后脑勺。刘莽的耳朵里流出乌黑的血,她的力度只重不轻。
  他脑海中闪烁着无数种可能性,时间停滞了,空气寂静,只有雨点不知疲倦地滴落、滴落、滴落。
  血晕染开来,暗红色的,四散爬行,爬到他的鞋子,像某种讯号。他触电般弹开,把那根不锈钢的长棍夺过来:“你快走!快!!”
  封晴极坚定,没有丝毫胆怯:“我不,我受够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拉扯之际,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急促婉转,封燃看逃不了了,快速说:“你就说你是路过,什么都不知道,你刚上高一,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封晴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报的警。我会说,是他一直纠缠我们。如果我今天不这么做,他就要把我哥掐死了!我会说就因为我爸欠了他很多钱,他就要父债子偿,他逼走了我妈,整天骚扰我哥。我这几年保留了所有的证据,我还咨询了律师。我会把他们送进监狱,一定。”
  封燃看着她,像看着一片虚无。无意识地后退两步,手里一松,咣当一声,金属棍子坠落地面。
  他蹲下来,抱紧了头。
  妹妹长大了,妹妹比他想象之中,懂事得多。
  可是……
  他组织好语言,极力平静下来:“你长大了……但你做的这些,我早就做过了。你知道上一次警察怎么说的吗,这些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他们想除就能立刻除的,最多在看守所待几天。而且就算刘莽进去了,还会有赵莽、钱莽、孙莽。因为爸爸和他们是黑吃黑,他甚至比那些人更坏。
  “他骗了这群人的钱,说是拿去炒股投资,结果赌得一干二净。爸爸说自己认识大企业家,做过操盘手,保准他们稳赢不赔,有的人把房卖了,有的人把全部身家都给了爸爸。那些人没文化,很多人大字不识,被爸爸哄得团团转。
  “他的死因也根本不是自杀,是他喝多了去公共粪坑上厕所,他习惯性地抽烟,引起了沼气爆炸。那天妈妈回来告诉我,他从楼上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刘莽和我说,爸爸全身被烧伤80%,被送去急救时,他就在旁边缝针。
  “一个浑身是屎的人被送进医院,所有的人都四散逃跑,只有刘莽动不了,就看见妈妈和护士一起推着床进来,虽然她用头发遮住脸,但还是被认出来了。”
  封燃把脸埋在手心里,诉说的语气平淡温柔,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刘莽怕我不信,还给我看了他特意拍的录像。那时候医生让妈妈签字,妈妈放弃治疗,爸爸很快就死了。他们那些人没怎么为难妈妈,但在钱的问题上一步都不肯退让。后来妈妈还了一些钱,告诉他们我已经成年,我既然继承了爸爸的遗产,就有资格给他还钱,那些人信以为真,就有了后来的事。”
  封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声音颤抖:“爸爸的遗产,是什么?”
  “是那套老房子,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我的生日,里面有一万块。”
  封晴说:“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和他有血缘关系,就要为他的错误买单?”
  “我不知道,但是到现在,还有很多人正在买单。有个大哥把房子押给爸爸,爸爸死了,那大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蠢,一时没想开,上吊了。他女儿今年才十岁。还有个很年轻的小哥,把母亲的救命钱给了爸,事发后他就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在迫近的警笛声里,他的头缓缓垂下,一字一句重若千钧,锤打在封晴的心脏,“我们是无辜的,他们也是。他们大多数没那么坏,有的只是一时贪心,有的是被骗了。他们是别人的丈夫、儿子、爸爸。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得不把钱还上,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这件事只能由还够钱来终结。”
  第22章 恩怨
  沈执在晚上接到第十八个来自女人的电话。
  已是凌晨一点,铃声急促,按了静音键,屏幕闪烁个不停。
  身侧的人翻了个身,均匀的呼吸传来,他轻轻地起身下床。
  父亲每况愈下,沈渊不得已匆匆回来,公司医院两头跑,女人声泪俱下,事无巨细一一汇报,话里话外对沈执进行审判。沈执有一搭没一搭地应,想着另外一件事。
  “你姑姑昨天晚上来了一趟,问起你,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算阿姨求你,你——”
  沈执有些厌倦,直接扯开话题:“阿姨,你认识一个叫刘莽的人么?”
  “什么?”
  “刘莽,他和封燃好像是旧识。据说您的亡夫当年欠他不少钱,最终却是封燃和一个姓陆的人还上的。难道没有这回事?”
  方才停不住的抽噎化作浓稠的沉默,胶着在电话的两端。门锁合上轻响,女人说:“你想说什么?”
  “这个人出狱了,你觉得呢?”
  女人温声细语说:“小执,现在呢是法制社会,做什么事都应该考虑后果。当然了我说的是那些违法犯罪的人,比如这个刘、刘……”
  “刘莽。”
  “对,刘莽。无论有什么事,都要及时交给警察处理。”
  “阿姨,这件事不小,我想问问我爸的意见。你能把电话给他么?”
  “你爸爸睡着了,这事没必要告诉他,他现在受不得刺激。”
  “那我明天回去吧。我爸现在头脑清醒,有权利知道。”沈执坚持道。
  女人第二次沉默,开口时语气依然柔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执说:“九十万,我让他彻底消失。不会让我家里人知道。”
  “多了。”
  沈执不动声色。
  “三十万。”女人说,“不能再多。”
  “将来这件丑事沸沸扬扬,我倒无所谓,可你呢?阿姨,你想让他们怎么想你?”
  “六十。”
  “不够。”
  “小执,人心不足蛇吞象。”女人警告,“最多七十。”
  沈执顿了顿:“成交。”
  对于刘莽,封燃也没什么把握,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不敢保证重新相遇时还能认出对方。
  在学校附近蹲守的第三天,沈执回了趟家,几乎同一时间,封燃再度接到妹妹的电话。
  “他说想见你,”封晴的声音有点紧张,“他好像知道你在这里。”
  “见我干嘛?”
  “叙叙旧。”
  “操,老子跟他有什么话可说,”封燃直冒火,“还有,上次不是让你拉黑他了吗。”
  “这次是另一个号码。”
  “最近,陌生号就不要接了。在学校也要小心,不要一个人去偏僻的地方。”
  封燃左思右想,晚上拨了刘莽的电话号。对方很快接起来,他们在沉默中对峙良久,封燃察觉到对方知道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