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聊聊?”秦绍抱着胳膊,早有预料。
  “秦医生,”纪何初用力握住笔杆,半天憋出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上来就问这个,秦绍笑了:“又想抄作业?”
  纪何初默默抠了抠小桌板。
  “有,”秦绍大方承认,接着说,“但我不建议你再直接拷贝我的代码。”
  “为什么?”纪何初问。
  “因为你要好了,我们不再是同一批型号的机器人。而且——”
  秦绍措辞风趣幽默,语气却并不洒脱:“我的代码弄丢了我喜欢的人。”
  “以前我们经历相似,所以我的处理方法才对你有参考性,”秦绍剖析道,“但现在我们情况不一样了。”
  秦绍的视线引导性地落在纪何初的手机上,意有所指:“韩驰很会爱人。”
  可是我不会。纪何初默默想着,低下头,再次回避。
  十多年前,在名为“抛弃”的考场上,纪何初打开小纸条走了捷径。而如今没人再给他现成的答案,面对崭新的考卷,纪何初显得十分无措,再次望向曾经给他递纸条的人。
  “我不介意讲给你听,”秦绍摊开手,不甚在意并重点强调,“当作反面教材。”
  在纪何初灼灼的目光里,秦绍隐去名字,讲了一个老师和学生的故事。
  初遇是一场意外,学生目睹室友不慎坠楼,又怕又慌,冲进唯一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抓住还在加班的实习老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坠楼的学生被送往医院捡回一条命,老师在另一位学生道过谢准备离开时叫住他,递给他一张名片。
  “回去以后不要直接睡觉,给我打电话,明天来医务室找我。”
  那天晚上,老师和学生挂着电话聊了一夜,学生后来才知道,人在目睹事故后如果不及时进行干预,很有可能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托老师的福,学生没有做任何噩梦。托学生的福,老师获得了一张荣誉奖状。
  起初,学生以为自己频繁地去医务室只不过是依赖,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与老师更多的沟通了解,即便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有些东西却还是慢慢变了质。
  尤其是当老师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谈话解开坠楼学生的心结,帮助他将一直猥亵他的男老师绳之以法后,崇拜、敬仰连同这些天的躁动不安一起化作春风,拨弄了少年的春心萌动。
  “秦老师,我想报心理学,像你一样。”
  “秦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周末能去你家找你吗?”
  “秦老师,我来给你送饭!”
  ……
  老师的实习很快结束,这段时光留下的除了实习证明,还多了一个学生。
  脱离师生身份,他们拥有了其他的关系。
  年少者一无所有,热烈地奉上自己的一颗真心,而年长者权衡利弊,理智才是一切的落脚点。
  “秦绍,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算进你的未来,是吗?”
  “修言,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长大了,你也有你的人生要过,没有谁会跟谁永远纠缠在一起。”
  于是一切回到原点,甚至崩坏倒退。
  “他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他想通了,替他高兴,然后各自去奔各自的前程。”
  理智如老师,即便做出决定,也明白在一起这么久分开不可能不痛不痒,他甚至给自己预留出了缓冲的时间,只是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这次的阵痛不仅不会轻易过去,相反还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反复冒头,拉着他不断回溯。
  “我们很久没联系,我想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还抱着期待,期待有一天我们都释怀了,还能像朋友一样说说话。”
  “直到有一次,我从朋友那里听到消息,才知道我当年错过了什么。”
  遗留下来的阵痛也在这时爆出并发症,老师终于得到诊断,原来自己早就已经病入膏肓。
  不曾释怀的另有其人,他所期待的从来也不是做回朋友。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感情是无关紧要的事,”秦绍说,“爱情友情亲情怎么排序,这道题在我这里不成立。”
  “但他是例外。”纪何初看着秦绍说。
  “是,”秦绍侧头看向病房阳台上的绿植,“是我的代码跑出来的、唯一一个错误。”
  机器仍在运转,代码仍在执行,曲修言是唯一一道秦绍不觉得有错又明白大错特错的题。
  纪何初陷入沉思。
  “抛开医生的身份,我出于好奇心曾经问过韩驰,陪在你身边后不后悔。”
  秦老师变回秦医生,停顿的间隙里,纪何初心理马上就了答案,却不敢抬头。
  “他说他挺开心。”
  纪何初讶异地看向秦绍,这不是他预想的答案。
  “如果你愿意把他想的自私一点,那么他是为了自己开心才守在你身边折腾,自愿的,得失与否你都不欠他什么。”
  “他的心意你比我清楚,”秦绍笑笑,像替韩驰发声,“不打算在一起吗?”
  “我……”纪何初瞟向别处,如实回答,“还没想过。”
  “还没想过,就是暂时没想,但你知道这是一件早晚会想的事。”
  说到底还是在逃避,秦绍管中窥豹,点出本质:“你还是无法相信情感关系能够长久存续。”
  顿了顿,纪何初轻声道:“你不是也不相信吗?”
  秦绍笑而不答,问:“你觉得韩驰能不能拥有一段长久的情感关系?”
  纪何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感情,但是你相信韩驰,”秦绍总结道,“那韩驰的感情,你相不相信呢?”
  是非常难回答的问题,纪何初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同时出现了清明与混沌两种感觉,他努力思考,思绪被一道声音骤然打断:
  “何初,冰激凌来——”
  门口传来动静,秦绍转头,见韩驰拎着几个保温袋推门进来,又生生定住。
  “了……”韩驰不好意思地笑笑,“秦医生,你们还没结束啊。”
  瞥了眼纪何初,秦绍起身道:“刚结束,来得正好。”
  “他状态不错,下次咨询时间可以隔久一点,药严格按照医嘱吃就行。”
  秦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韩驰说:“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手机会保持畅通,有事随时联系。”
  “好。”
  韩驰说着,把冰激凌从保温袋里拆出来,递给纪何初。
  “鸭血糯米。”
  纪何初没接,在秦绍走出门的前一刻叫住他,问:
  “秦医生,如果我的代码也有错怎么办?”
  “错没错你说了算。”
  秦绍动作不停,消失在纪何初的视线。
  “什么代码?”韩驰听的一头雾水。
  “没什么,你不能打探咨询内容,”纪何初拿过冰激凌,指挥道,“勺子。”
  -
  纪何初手腕的刀口伤到了神经,好在并不严重,医生说经过康复训练灵敏度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水平。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两位陪护人员当即搜寻各路训练方法,最后买了一大堆儿童简笔画,天天监督纪何初做手部康复训练。
  “我不画了。”被盯着描了一整页无聊的简笔画,纪何初不干了。
  “最后一个,”韩驰哄道,把纪何初扔掉的笔捡回来,往他手里塞,“再画一个我们今天就结束。”
  这句话今天已经听了三遍,事已过三,纪何初绝不上当,正好门开着一条缝通气没关,他干脆利落地抢过笔,甩着胳膊就往门外丢。
  “啪——”
  “小心!”
  门外传来惊呼声,纪何初纳闷地抬头,看到戚云衔跟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没事吧?”男人凑近问,很关心的样子。
  “没事,”戚云衔不着痕迹地将他推开,迈步往里走,笑道,“纪老板,不欢迎我啊?”
  韩驰起身去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临时做的决定所以没提前跟你们说。”
  戚云衔将手中的礼品递给韩驰,环视一圈,问:“于廷不在?”
  “当面试官去了,他现在是黑珍珠的小老板,最近给黑珍珠招人呢。”
  黑珍珠的大老板正十分认真地用手指描摹着本子上的简笔画。
  韩驰接过礼品,转而看向另一位:“这位是?”
  “顺颂传媒,齐岳之,”来人朝韩驰伸手道,“韩摄影,总算见面了啊。”
  “原来是齐总,幸会。”
  握住齐岳之的手晃了晃,韩驰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惊讶,目光在面前的两位间打了个转。
  “这一趟,我主要是给云衔当司机,”齐岳之爽朗笑道,“把他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韩摄影,纪老板,我还有点事,这次先失陪,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齐总客气。”
  韩驰嘴上说着客套话,耳朵可没闲着高高竖起,清楚地听见了齐岳之经过戚云衔身边时轻声说的那句“我在楼下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