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观里全体同门都出来接应,做了一场小规模且简单的法事,而后二爷的骨灰被洒在了崖边凉亭那里。
  曾几何时,年长的道士带着几岁大的二爷在那里打坐讲课,一老一小于凉亭下度过了数载的年月,老道士早早仙逝了,如今小道士也跟着去了。
  风大,呼啦地刮。
  陈则站凉亭中,轻声讲:“师父,师爷来接你了……”
  他们在山上住了一天,料理完所有的事情再下山,临行前,观主叫住陈则,和他聊了会儿,告知他,即使二爷已还俗,陈则依旧可以常回四野山,山上也能是他的归处。
  陈则对观主行了一礼:“谢谢师叔。”
  观主目送他们上车,不再继续送行了。
  到山下,回和平巷,别的就没什么要处理的了。
  到老房子头一件事就是将屋里和院子从里到外收拾一遍,二爷生前总把房子打扫得干净,这两天进出来往的人太多,堂屋和院里很脏,陈则不闲着,进门就先到处清扫。
  贺云西、江诗琪跟着干,也一块儿打扫,陪着一起。
  陈则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江诗琪并不理解二爷把房子留给她和江秀芬的含义,年纪小,还不懂,她们有房子住,跟哥一起呢,她们肯定不会搬出304,哪里还需要再落脚的地方?二爷的房子以后怎么办,空着,还是怎样?
  得听哥的。
  但是陈则似乎也没想好,没有主意。
  邹叔又来了一次,来问问,他现在全靠轮椅推出门,被婶子推过来。邹叔说了很多,关于以后的,二爷生前和邹叔商量妥了的,不管谁先走,后走的那个都得多加照应另一家的后辈。
  邹叔以为自己会是先走的那个,之前只当那是二爷的宽慰,捡好听的讲让他放心治病,结果是二爷头一个离开。
  可惜邹叔这会儿哪还能照应陈则,他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怕不日就要随老王头而去,这趟是担忧陈则想不开,因而过来走一走。
  “等下去了,老王头该找我算账了,叔对不起你,大邹那小子给你添了那么多乱,现在我连对你师父的承诺也不能实现,唉。”
  迟些时候,贺云西送邹叔他们回去,再回来院里空寂,过分静谧。
  陈则坐在沙发上,胳膊拄着膝盖,伏低着腰背,将头埋进臂弯里。
  贺云西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去歇会儿,行不,你这两天一直没睡觉。”
  这人没听,自顾自的闷了半天,低低叫了下对方。
  “贺云西。”
  “嗯。”
  “我难受……”
  第71章
  二爷走了, 家里更冷清了,哪哪儿都空。以前逢年过节有二爷牵头带动,平时有事没事总会叫上大家一起吃饭聚聚, 或者他主动到304来串门, 打个晃悠, 现在再也没有人赶着晌午和晚上吃饭的点来“混吃喝”了, 饭桌下常用的凳子又闲置了一个,等着过些时日被收起来。
  二爷遗嘱中留给陈则的那些东西,全都还放在老房子中,原封未动地摆在曾经的位置。陈则未将其搬走,留下了, 要是搬了, 过不了多久,二爷往昔存在的所有痕迹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消失, 直至某一天彻底被岁月侵蚀,一丝一毫都将荡然无存。
  送骨灰上山后的半个多月,陈则仍住在老房子,依旧打地铺,起初是为了待在那边清理房屋, 北河市夏季多雨, 这边屋顶的瓦片该修检补漏了——旧时的砖瓦房都这样, 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 屋顶的瓦片或多或少会有点移位、漏缝之类的,所以每隔一两年, 等到气温回转的时节,天热了就得搭梯子爬上去清理修整,避免之后房子漏水。
  前几年都是陈则干这事, 本来他也不会,起初二爷忽悠他上去打下手,说干活儿抵消拜师的孝敬钱,待陈则学会了,二爷就当起了甩手掌柜,美其名曰锻炼他的心性,陈则干着干着就习惯了,以至于之后每年都会主动上、屋顶翻修。
  翻完屋顶陈则还不肯离开,任由他那么下去铁定不行,贺云西把他带回新苑了,本以为依照陈则惯常的脾气,他会发火,会和贺云西闹,然而这人没有。
  一开始他的确不愿意回新苑,贺云西也不强迫,只是说:“二爷不希望你这样,我们都不想。”
  陈则寡言少语,当时并没有回半个字,但晚上贺云西再来找他,他收拾东西跟着回去了。
  到新苑还是住302,像何玉英还在时那般,维持原样。
  无论如何,日子还是照样过,再多的情绪,再多的不舍,纵使天已经塌下来了,还是不影响太阳东升西落、日夜轮转。
  江诗琪要上学,五金店开着,底下还有三个员工,其中两个都守着每个月那份工钱过活,别人也有一大家子,也有各自的无奈和苦痛,就像曾光友说过的,人活着都不容易,没谁是轻而易举就能喝风安稳到老的。
  陈则白天正常工作,恢复了两点一线的节奏,店里、新苑两头跑。
  毕竟再有两年就奔三的人,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遇到难处就寻死觅活一蹶不振想着跳楼一了百了,那太不负责任,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只是回去守店时,偶尔他坐在收银台那儿,还是会出神,思绪游走千里之外,街坊邻居们来店里以及路上遇到他了,总是对他报以同情的眼神。
  何玉英死的那会儿,还会有少数人背后骂他不仁义,亲妈死了养着仇人,正常人干不出那事,但直到二爷步何玉英的后尘,那些话再没有人讲过,都觉得他造孽,命不好。
  风向完全变了。
  以前大家的不理解,现在全都变成了感慨,经过二爷那一出,都觉着陈则也是受害人,是心善有担当的好人。
  上一辈搞出来的事情,当年他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能怎么办呢?能把那时的局面都摆平就算是极能耐的了,何况他不止解决了家里破产后的欠债,还将他爸妈搞出来的全部烂摊子都收拾干净了。
  七年前,换成别的有良知的人,也会做出他那些选择,总不能放任何玉英去死,再把江诗琪祖孙俩赶得远远的,撇得干干净净无事一身轻。自古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上一辈犯的错,下一辈总会被牵连,那是没办法。
  往日不理解陈则做法的,这时候无比具有同理心——陈则一个学生,是名牌大学又如何,他要养他病瘫在床的妈,还拖着一老一小,他毕业后不去大城市大公司,选择回北河市,的确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大的需要全天候的照顾,老的不靠谱也得靠人养,小的还得上学,要户口要学区名额要乱七八糟的种种,一家老小都需要他在身边,去大城市立足简直异想天开,名牌大学生只是虚头,实际顶个屁用。
  陈则啊,他是为了这个家,放弃了本该属于他光明平坦的人生大道,实在是可惜,可怜。
  五金店一直在出工地单子,今年的房地产行业愈发如日中天,房价更是一天一个样,直线上涨,新闻里都在播报,像庆成市那样的超一线大城市,房子更是坐地起价,隔一晚甚至能涨几十上百万。
  北河市这个小地方也不遑多让,原先还只是隔岸观火,卖不上价,18年别的地儿早热起来,北河最近才跟上了时代的潮流,下半年刚开始,便与上半年截然不同。
  从前新苑的老房子有价无市,最近竟然卖出去不少。
  304对门的老邻居搬走了,一栋楼好多住户都趁机卖房,只盼着用旧房的钱去付新房的首付,日日提心吊胆,既担心房价像大城市那样上涨过快买不起新房,不能从这处老掉牙的地方搬出去,又盼着这边的老房子能多卖几个钱,越多越好。
  许多老街坊邻居趁此离开和平巷,熟的越来越少了。
  沾这波变迁的光,五金店的生意水涨船高,利润与日俱增,一度到严重缺货的程度。
  店里缺货,陈则这个老板就不能继续闲着,他得去对接,去催货,有时上一级的市场不下东西过来,一拖再拖,他为了拿到货找到供货商那里,堵人家公司门口催。
  不催,过了期限就算违约,店里就得赔钱,做亏本买卖。
  可能是催货的方式有点子极端,陈则跟人起了冲突,不过好在对方只是一位无关紧要的普通员工,不影响两边的长久合作。
  也许是自知理亏,公司那边过后送货更快更及时了,还给这边送了礼以示歉意。合作嘛,和气生财,互利互惠,五金店挣得多,上一级市场也挣得多,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
  曾光友这一次回来只在和平巷暂住了十来天,原本寻思再带带陈则,但观察了两天,曾光友不得不服气,这天下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短短半年多,陈则早摸熟了规则,借着这股东风,五金店往上跃了一截,销售额与利润那是成倍增长,曾光友的担忧纯属多想了,眼下店里月均挣头可比以前多。
  “早晓得就不把店转出去了,谁能想到,竟然赶上好时候了,唉,当初我让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女来都不来,一个两个说我老古董,现在再看看,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有这里多。”曾光友开玩笑,他儿女早在外头安家了,工作稳定日子美满,也拖家带口的呢,哪可能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