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陈则翻身冲进主卧那会儿,她还没死透,气息微不可察, 双唇干皮, 血色尽失, 薄得像纸的身板仿若一折就断, 很难再支撑起下一次换气。
  摸到她鼻子底下,以及脖子,陈则反应很快,先给她上家用呼吸机,做急救措施。
  “打120!”
  贺云西已经打了, 迅速上去递东西。
  “拿我的手机, 联系成教授。”
  陈则的手机在外面,不是随身带着, 昨晚随手丢客厅了。贺云西立即出去找,却没能马上找到。
  “快点,打电话,不要发消息。”陈则催促,有那么一瞬间, 声音都发抖, 手上的动作不敢耽搁片刻, “找到没有, 找不到就用你的手机打。”他记得住成教授的号码,背下来了的。
  可成教授休假期间不接陌生号码来电, 一连打了两次都打不通。
  “没人接。”
  “继续打。”
  打了四通电话终于接通,然而成教授不在北河市,大年初二休假了, 现在值班的是其他医生。
  救护车在电话挂断后到的,急救人员进门了是贺云西强行拉开陈则,这人就跟听不到外界的动向似的,医院来人了都不知道让开,整个人好像都是浑噩的,甚至上救护车都是贺云西拉着他上去。
  到医院直接送进抢救室,医护进进出出,医生先问他们的亲属关系,得知陈则是病人亲儿子,火速拿了一份通知出来让签字。
  没细听对方讲了些什么,陈则毫不迟疑赶紧签,事发太突然,直到二爷他们都跟来了,第二份通知又送到手边。
  医生找家属问话,大意是了解病人近况,这两天是否有出现异常或其他症状之类的。陈则说:“没有,上次检查都还好好的。”
  “上次是哪个时候?”
  “十一月13号。”
  “当时的报告单子带没带?”
  陈则没带,后到的江秀芬带了,赶紧把报告递上去,江秀芬此时比陈则更靠谱,老太婆起码不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二爷问:“怎么样了?”
  没人答得上来。
  “医生咋说的,咋回事啊?”
  贺云西摇摇头,陈则靠着墙壁,大冷天的,额角上冒汗,手心都是濡湿的。
  医院的过道上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消毒水味,冷嗖嗖的,与外界正在进行的欢快格格不入。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从早上到晌午,再到后半天……一群人守在那儿,谁都不敢走,干站着,到后面双脚都站麻了。
  医护倒数第二次出来,是下病危通知书,彼时恰巧楼下有耍龙灯的队伍经过,锣鼓喧天,不断敲打,以至于陈则分神了,手中的笔掉落,等再捡起来,笔却坏了。
  重新换一支,之后其他人说的内容,他一概没注意,听不进去。
  ……
  “节哀。”
  何玉英是突然呼吸衰竭加上引起的并发症,一切来得太快,抢救也无力回天了。
  医生说了一长串解释,专业名词念起来拗口难懂,陈则听不明白,医生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病人,他杵原地,一动不动。
  医院每天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有人手术成功全家欢喜,也有人运气差点,上了手术台再也下不来。医护们尽力了,人救不回来就是最坏的结果,谁也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但结果往往不如人意,改变不了。
  全部人候着,等着陈则发话。
  最先哭出声的是江诗琪,小孩儿比大人脆弱,不堪一击,听完医护的话,江诗琪眼泪花就上来了,嘴一瘪,当场大声嗷嗷哭。
  江秀芬也哭,吓懵了迟钝地回神,老太婆一屁股跌坐地上,她这辈子进医院就没发生过几次好事,以前是男人死了,后来是女儿没了,而今一样地不幸,就如同诅咒一般,又一个活着的人走了。
  哑巴叫得凄厉,比陈则那个当儿子的更动情,她拉着医生,像是不晓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蓦地撞地上磕头,不住地比划,发出怪声——求医生再救救何玉英。
  老太婆力气大,医生差点被拉到地上一块儿跪着,贺云西拦住了她,把她拽起来。
  自始至终,陈则仿佛局外人,没有别的反应。
  站在何玉英尸体旁的那一刻,他还是那个样子,工作人员交代了一大堆,人没救回来大家都觉得遗憾同情,但医院不是长久停放保存死人的地方,确认签字后就得把人带回去,不能一直放这儿。
  他过了会儿才点头,嗫嚅张唇:“好。”
  其他的是贺云西去办,手续材料,找人,找车。
  灵车半个小时到,他俩就能把瘦成杆的何玉英抬上车,江秀芬已经哭晕了,昏死过去好几次,灵车装不下那么多人,又喊来一辆车,江秀芬她们坐第二辆车。
  等回到新苑,304门口早围满了人,白事不请自来,能来的全来了。张师一家,邹叔他们,四邻八舍……和平巷的老街坊们,凡是在家有空的,都来了。陈家门口站不下,楼梯过道里都站满了熟悉面孔。
  人死了一个小时左右后就会开始出现尸僵,已经超过时间了,陈则没继续抬着何玉英回家,到了楼底下,换成背着她上去,用一根绳子套牢绑紧,白布罩过何玉英的全身,围得严丝合缝不漏半点,他带她回家。
  换衣服、发丧、拿医院的手续到派出所开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等火化后开灵……陈则自己就是做道场的,过程他熟稔于心,不需要哪个长辈来教。
  家里压根没准备下葬的寿衣,死了也得穿新的,何玉英生前体面,走了不能太寒酸。
  至少买身像样的牌子货才能配上她。
  贺云西去搞的衣服,初二好多店没开,歇业关着,想买也没处买,他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弄回来一身合何玉英尺码的行头,牌子不算差,挺好的,不至于招何玉英嫌弃。
  换衣服是陈则来,习俗是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同性长辈,陈则没让,关上门,为何玉英收拾得蛮利索。
  陈家大门敞开,客厅里乌泱泱人群攒动,等换完衣服,陈则就不浑噩了,再出来,他十分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也有条不紊地去做。
  来的人都在哭,放声大嚎,细细啜泣,或是扯起袖子抹泪。
  晚些时候,还没来得及送何玉英出门去火葬场,又一批人来了。
  一位丰腴的中年女人进门就搂着陈则,在路上就已哭得快断气了,站都站不稳——当年陈家出事,但凡与这边有联系的恨不得赶紧撇清关系,跑得要多快有多快,何玉英活着的时候没见得这些人来拉一把,她死了,曾经交好的部分故交倒是良心发现,不晓得怎么知道的风声,一个接一个出现。
  陈则对这些人早没印象了,应付不来这些人际交往,二爷代他接待这些人,不用他处理。
  去火葬场的路不远,二十多分钟,去了就能烧。
  贺云西陪着去的,陈则坐在车里,路上不忘把骨灰盒款式定了。
  死人不挑日子,他们赶得早,这天排队等着烧的还有好几个,都在何玉英后边。
  陈则坐在台阶上等,全程一语不发。
  骨灰是贺云西去领的,生前不论体型大小,死了都是一个盒子,一盒碎骨渣加灰。
  再回去就不能带何玉英回新苑了,小区里不能像村里那样在自家搞葬礼,得在殡仪馆办完余下的流程。
  他们选的殡仪馆和火葬场都在一个地儿,一站式服务,其他人包车接过来,差不多齐了就开灵。
  ……
  所有的都飞快,陈则给别人做道场的时候没觉着两三天竟然这么短,换到自己身上,一晃就过了。
  为死人办葬礼向来都是一件麻烦事,总有诸多要做的,这样那样的禁忌,亲属间的礼节……陈家特殊,什么都不需要顾及,陈则不用做那些。
  亲戚约等于没有,事儿都是二爷他们在操持,他竟然挺轻松容易,只需要抱着何玉英的骨灰盒,送她下葬。
  葬礼结束了,贺云西接他回家,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过了很久,他才抬抬眼,轻声问:“还有什么要做的没?”
  贺云西拉了张凳子,坐他对面。
  “没了。”
  仅仅两三天,胡茬都长出来了,陈则上下嘴皮子动了动,久久没话,过了老半天应道:“那就成。”
  贺云西说:“歇会儿,先去睡觉。”
  陈则没立马应下,过了会儿才吭声:“嗯,行……”
  第63章
  何玉英的离世并未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 少了她这个最大的累赘,一切仍安定,照旧正常运转。
  只是死了个病卧在床已久的女人而已, 没啥大不了。
  304被彻底清扫了一遍, 贺云西带头行动, 办完一场丧事, 用完的祭品,招待客人余下的东西,该丢就丢,该收就收,房子就那么大, 厨房都快被杂乱堆放的各式玩意儿挤满, 搞了大半天才勉强能下脚了。
  全屋只有主卧没动,里面的物件维持原样, 护理床都还放着。何玉英生前的遗物全存在房间内,乡下的惯例是破地狱的前一晚连同纸房子烧给逝者,城里没那条件,基本是下葬后全部清理出去扔掉,或者留下少部分需要的作为念想, 陈则没发话, 贺云西便做主全部保留了, 一样没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