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江秀芬抬手抹泪,两只眼红红的,给完钱,对着陈则哇哇地叫,愁得一张老脸皱出成片的褶子,深深化不开。
  陈则不要,江秀芬又打他,强行给,不收不行。陈则嘴欠,讲不出中听的,搜肠刮肚半天,好心当成驴肝肺,说:“这点能顶什么用,别给我,随便买点什么都不够。”
  无视他,江秀芬照顾何玉英去了,气性大得要死。陈则立原地,抓着塑料袋,手心收紧,不由得捏了下。
  第44章
  老一辈的观念与年轻人相差甚大, 甭管陈则多有底气,巨额的负债成了江秀芬心口的一块大石,一柄高悬于头顶且随时会掉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接下来的好些天, 江秀芬天天两眼一睁就是堵心, 一头银丝更白了, 本就矮小的个儿缩得和巷口的石墩一般大小, 成日畏惧拘束,想到这笔钱就唉声叹气,止不住地担忧。
  再这么闹心下去,江秀芬非把自己作弄死不可,保不准哪天抑郁成疾, 两腿一伸就折过去了。
  二爷出面为其做思想工作, 杞人忧天要不得,原本挺好的一件事, 江秀芬钻牛角尖无异于添乱,这哪行。
  “婶子,账不能你那样算,阿则是冲着挣大钱去的,有了店, 他就是老板了, 开店哪能不投本钱, 那可不是欠账, 等后面挣了,很快就能还上的。人往高处走, 阿则也是为了将来,年轻人就得拼一拼,以后诗琪读书上学要花很多钱的, 他现在不多搞些,到时怎么办,上大学吃喝住宿行,基本生活开销都废得很,婶子你啊,想开些,舒心点,哪有你认为的那么严重。”
  江秀芬想不开,什么远见,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不好使。
  在她的认知里,陈则一直就是开店的老板,干维修和接手五金店大差不差,都一样。
  陈则有本事,能耐,是相当厉害的大学生,这种人物,放在她那个年代,可都是当官做领导的好苗子,前途无量。
  她之所以带着江诗琪过来认亲,冲的就是这层身份,天底下没有比名牌大学生更能顶天立地的了。
  而陈则这些年也不负所望,撑起了一家子的生活,他们的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但也十分顺遂舒心,陈则一个月仅是生活开支足足拿两千块出来呢——好多老头老太七老八十了还得为子孙后代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可陈则读大三就能撑起一片天了,何玉英继续活下去,江诗琪可以读书,她能有药吃,一家子安安稳稳的,都是陈则的功劳。
  江秀芬不懂狗屁的拼搏一把,她安于现状,认定当下已是极好的了,陈则欠债接店等同于豪赌,命比纸薄心比天高,不务正业。
  没料到老太婆对自个儿评价如此高,陈则挺乐,收下那六千多,从借记卡里匀三千多出来,凑整放存折里买定期,一如既往不动存折里的钱。
  江诗琪有样学样,放学到家,火速把她的猫头存钱罐砸了,大力支持自家哥的所有决策。
  小姑娘放出豪言壮语:“哥你大胆干,不要虚,赔了我跟你一起打工还钱,大不了我不读了,也出去上班,我会陪着你的!”
  不读书,她想得倒美。
  陈则揉她脑袋,轻拍:“写你的作业去,课文背完没有,好好上你的学,少管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江诗琪大言不惭:“哥,等我毕业了,我养你,我也要当老板,挣大钱,让你和阿婆过上好日子。”
  “你先考上本科再说。”
  “啊,啥是本科?”
  “是你先读完小学,初中努力些,别掉链子,考得上一中的高中部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听出陈则在损自己,江诗琪气鼓鼓:“看不起人,我长大了一定出息,二爷算了的,我命顺,以后是个大人物,很有本事的。”
  老头儿算命能管球用,净瞎忽悠,他连自身都算不明白,成天算别人,闲的。
  上街买两袋芝麻糖,江秀芬爱吃这玩意儿,陈则丢给江诗琪,暗暗使眼色,江诗琪心领神会,立马转交到江秀芬手上,当面出卖陈则:“阿婆,哥专门买给你的,跑了好远的路,到水街买的你最喜欢的那家,你消消火,不要同他生气了,原谅他嘛。”
  ……她的确是个人物,真会传话,睁眼讲瞎话的功夫一流,巷口小卖部随意拿的两包糖,到她嘴里就差是陈则把心剖出来示好了,嘴皮子利索得,但凡早出生千八百年,两国交战都该让她去谈,哪里还打得起来。
  陈则嗫嚅,张口欲否认,上下唇瓣张合两秒钟,又将说辞吞回肚子。
  两袋芝麻糖收买不了江秀芬,嫌陈则烦,碍眼,越看越心堵,江秀芬摆摆手,不拿他的东西,直到江诗琪强行把糖放她屋里,她才勉为其难收下。
  有件事同陈则商量,江秀芬气昏了头,晚些时候才想起来,等陈则到家,依然是江诗琪负责当传话筒。
  “哥,你再买张新床吧,阿婆要搬去姨那间屋睡,你睡她那间房,不要再睡客厅了。”
  “她讲的?”
  “嗯嗯,阿婆不想跟我睡,她讲,不是,不是讲,她的意思是,反正姨也只会躺着睡觉,不影响,她搬过去,正好随时看着,省事儿。”
  陈则不同意,没得商量,即便是为了他好。
  江诗琪疑惑:“为什么?”
  能是为什么,江秀芬那身子骨,白天照看何玉英就够累的了,晚上还得守着病人,拉磨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她不要命,陈则就是脑子锈逗了都不会答应,和何玉英住一屋想都别想。
  再有,何玉英不爱与别人同住,虽是精神病,但一向活得讲究,陈则已经把她收藏的名牌包珠宝全卖了,一样没留,如果单独的房间也不给,那就说不过去了。
  植物人也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死了,仍旧清醒有意识的,家里既然有条件,没到万不得已的份上,没必要做得那样绝。
  这些道理陈则不明说,小孩子用不着清楚,他霸权,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没有原因。
  “我有地方睡,过两天歇店里,晚上要清货,不回来。”陈则提前知会,晓得江诗琪听到这个消息又会失落,添一句,“白天在家吃饭,中午傍晚都过来,有时间就回家。”
  江诗琪懂事,哥接店辛苦,不回家是为了多干活,她乖巧应下,担保:“哥你去吧,家里交给我,我能看好阿婆她们。”
  江秀芬刚病愈,护工不能停,陈则计划长期请下去。
  当初是举步维艰条件不允许,现在相对轻松些了,哪怕还有一座开店的大山压在肩头,陈则还是打算把照顾何玉英的活儿转给专业的人来干。
  江秀芬对此强烈反对,北河护工费可不便宜,白班护工都要六千起一个月,再加上医药等各方面的费用,仅是何玉英一个就能投进去万儿八千,这还了得。
  陈则接店她就很不满意了,又不是难如登天的杂务,还要她下岗花大钱请人来做,再厚的家底都不够他糟蹋,钱没挣到臭毛病一堆,反了天了!
  请人不可能,这个家有江秀芬没护工,除非她死了,或者陈则把她从楼上扔下去,否则绝不会让护工霸占她的位子。
  陈则不会把江秀芬扔下楼,犯法。
  江秀芬野蛮不讲道理,护工上门,她失心疯般对着人“嚯嗬”地吆喝,各种阻拦,吓得护工要死,当天活都没干完就急匆匆罢工了。
  得益于她干的好事,陈则不仅付了护工一天的费用,还多贴进去两百精神损失费外加一通道歉,着实头疼。
  没有护工,陈则无法什么都不管全心投入店里,必须两头兼顾。
  他在店里忙太晚了,江诗琪便趁空送饭过去,汽修厂食堂买的,新鲜肉菜现炒,比外边的快餐健康。
  连着送了几次,周五傍晚,贺云西顺道骑车捎江诗琪过去,到曾光友那里坐会儿。
  这回江诗琪倍儿拉风,扎了俩冲天辫儿,宛如脑袋上插了两根直溜的天线,一边各绑着大大的红色蝴蝶结。
  蝴蝶结很新,不是家里买的。陈则接过饭盒:“谁给你整的?”
  “云西哥哥。”江诗琪叫得格外亲切,昂首挺直腰板,摇摇头嘚瑟展示,“好看吧?发卡也是他送的,他妈妈不要,就给我了。”
  贺女士五六十岁的人,买大红色蝴蝶结发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明摆着不是贺女士的东西。
  陈则审美狭隘,对这样夸张烂漫的造型欣赏无能。
  江诗琪乐不可支,站在店里的玻璃柜前看来看去,满心欢喜。
  接连三天都是贺云西载江诗琪来送饭。
  等到三天后,变成了贺云西单独来送,用的不再是透明塑料打包盒,两个大的不锈钢保温桶,一个装菜,一个装汤和饭。
  陈则忙得不可开交,脱下脏旧的手套,洗完手出来,吃食都摆上了。
  贺云西走了,还有事要做。
  大邹眼馋守着饭菜,哈喇子快流出来了都,近乎谄媚讨好地问:“这一大堆,你一个人也吃不完,我能跟着尝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