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其实也算不上玩伴,严格意义上,对陈则不算是。
  陈则那会儿就是中央空调,跟谁都要好,小小年纪就颇具江湖大哥的气质与做派,对贺云西也不过是看他是一个小区里的邻居,所以仗义带他,罩着,不让别的野小子总欺负他一个没爸的可怜儿。
  至于贺云西为什么跟小安打架,大人们不知情,好像是为了抢东西还是什么。
  小孩嘛,哪有不起矛盾摩擦的,只是可惜,后来都长大了,年少时成天一起到处撒欢儿的伙伴却变得像陌生人,生分疏远起来了。
  二爷感慨,比当事人还真情实感。
  贺云西不言语,更不解释当年他与人干仗的原因,也许他都不记得了,亦或不想提。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又不是如何风光的过往,犯不着念念不忘。
  外面寒暄,聊一聊。
  厨房内,陈则他们能听到外边的谈话,方时奕立在灶台面前,随陈则后面打下手。
  二爷讲的那些,陈则几乎记不清了,早忘了这一茬。
  方时奕也听得见,脸上不露情绪,等他们讲完了,瞥向陈则。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耳朵被炮仗打聋了,还是脑子进水了?”陈则刻薄嘴毒,称得上是恶语相向,他以往从不骂方时奕,可此刻像对待仇人,咋伤人咋来,“我他妈说的你当放屁,听个响就完了,追着恶心我,有意思?”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加之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对陈则的了解,方时奕这下收起尖锐,不再像上次那般争论。
  问题横在中间跨过不去,那就暂且不管,适当的退步反而更有用。
  这一套对陈则向来好使,他吃软不吃硬,办法越是紧逼越不行,相反,软下来缓和还有点作用。
  “我来看看,没想怎么……不晓得你也在。”方时奕说,今晚的确是顺路过来探望二爷,不是故意。
  “看完了,那现在可以走了。”
  方时奕不吭声了,缄默。
  陈则今天火气大,刚哐当一下盆子砸案板上了,没控制住力道,不锈钢盆直接干进去一个大凹坑,没法儿再用。
  到底是在二爷家,不是自家亦或露天烧烤摊,在这儿闹起来太难堪,陈则有数,他俩讲话都压低嗓门,尽量不让外边听到。
  方时奕挺会挑场合,趁其热菜,不和他吵,轻声问:“我妈前些天是不是找你了?”
  看样子已经清楚了,明知故问。
  陈则不答,省得啰嗦。
  这事得解释,方时奕认为很有必要,可惜陈则不这么觉得,斜睨他:“有完没完?”
  方时奕还是说:“不会再有下次,之后我会处理好。”顿了顿,再添道,保证,“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陈则抓着锅铲,一个字没回,多说无益。在这里待得够久了,端上菜,侧身出去。
  “不要来我跟前碍眼,知趣点自己早些走。”
  方时奕站那里,似是置若罔闻,灶台上的菜一次端不完,他帮着拿剩下的,后一步跟上。
  他们的不愉快就差摆在脸上,不要太明显,是个人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
  二爷目光分别落他们身上打量,顾及贺云西,这会儿不便多言。二爷起来帮着接盘子,不着痕迹与陈则换个位置,换成自己挨着方时奕,把陈则挤到贺云西左手边,心里犯嘀咕,担心陈则火上来了会和方时奕动手。
  “你们估计都还没吃晚饭,行了,垫巴两口填填肚子,吃饭要紧。”
  适度打圆场,找点不那么尴尬的聊头。
  二爷不敢把陈则拉出来,冷着,由他消消火再看。
  转而继续同贺云西拉家常,无心提及方时奕,想着他们都在庆成市发展,默认两人是亲戚,理应常有来往,于是问他们在那边咋样。
  贺云西直白,照实讲:“不了解,我们不熟。”
  哪壶不开提哪壶,二爷瞬间明了了,又岔开,把话转到陈则头上。
  “别光顾着吃,喝点。”
  陈则不喝酒,但还是拿起杯子做做样,沾一小口。而刚放下杯子,桌下,突然被踢了一脚。
  也不是踢,就是有什么挨了上来,有意无意的。
  来自斜右方,抵他小腿肚上。
  实木四方桌遮挡了视野,二爷和方时奕看不到底下的异样,陈则也瞅不见,但能感受到。
  端酒的手微顿,起先不确定是谁,第一反应是侧头望二爷,结果二爷气定神闲喝着茅台,酒贵,醇厚回味悠长,二爷一滴不舍浪费,边喝边啧声,惬意享受。专注的样子一看,明摆着不是他。
  除了二爷,坐陈则边上的只有贺云西了。
  陈则抬头,看着始作俑者。
  但贺云西全无自觉,面不改色,似乎不是他,陈则找错人了。
  陈则穿的长裤,可因为天热,裤腿往上挽起一截,半条腿露在外边。撩拨触着皮肤,往下,似有若无的贴近,最后落到脚踝处。
  稍微侧开,无声躲了躲。
  对方像是料准了他的反应,先行一下子勾住……四方桌不大,陈则一滞,不动了。
  旁边的贺云西慢条斯理,不时与二爷搭两句话,夹菜,吃东西,半点不受影响,看不出一丝异常。
  桌上,方时奕同二爷敬酒,主动找话,二爷至今对他们之间事情的具体细情浑然不知,只知道是分了,其余的蒙在鼓里。方时奕到底和陈则谈了那么多年,这要换成寻常的男女,怕是早都结婚生子,快些的二胎都能满地跑了,拧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二爷明事理,他们又不是没像这样分过,或许哪天又复合了,是以二爷对方时奕还是与往常无异,如原先一致对待。
  敬酒该喝酒喝,喝完唠嗑一番。
  方时奕与贺云西不熟不能聊,与陈则现阶段处于分手中,也不能聊,剩下能聊的就是方时奕本身了。
  老生常谈,二爷问其工作,问他的公司怎样了,生意行不行。
  房地产至今仍如日中天,北河市近几年也是跟上了时代潮流,房价飞涨,连新苑这个破旧小区单价都快突破八千了。
  要知道,九八年这里买一套新的才几百块一平米,即使那个年代工资低物价低,好多人一个月也才几百块,可起码生活有盼头,买房占比于整体收入比重并不是太高,然而时至今日,许多人一个月工资可买不起一平米的房子,还有好多年轻人辛苦挣四五千,却贷款三十年背上百万的房贷。
  房地产发展蓬勃,家装公司自是跟着水涨船高,不少搞实体的企业都进军地产及装修这一块了,挣钱如流水。
  二爷对方时奕的认知还停留在之前,什么独立事务所,什么商业与艺术建筑设计,统统搞不懂,在他那儿,无非就是修大一些的房子,不觉得那和前者有多大区别。
  方时奕也不纠正二爷,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二爷问他就答,涉及到专业方面,便浅显易懂地换成寻常人能理解的大白话讲。
  方时奕很擅长交流,除开上次烧烤摊的见面,多数时候,他温和,耐得住性子,而且还蛮尊重人,总是谦卑,不让人产生过远的距离感。不似方家其他人,骨子里就高人一等。
  陈则能和他处这么多年也是有原因的,抛开错误,别的方面,方时奕其实很合格,甚至有的时候算得上是高分对象,谈恋爱哪有不吵不闹分歧的。
  二爷想着,转念又一琢磨,俩都奔三了,日子还长,总这样搅和也不行,要一块儿走下去,不合适……无端端脑海里就冒出这个想法,二爷头一回寻思这些,以往他只觉着两个男的一块儿生活有备有悖常规旧俗,现在他能接受陈则的性取向了,左看看陈则,右瞅瞅方时奕,心头叹息。
  年轻人的事,老梆子管不着,瞎扯淡半晚上没劲儿,二爷喝差不多了,还是先为今儿最重要的正事提前打个底,谈到他和陈则白天去了五金店,找曾光友谈转让。
  桌上另外两位都认识曾光友,也晓得那个五金店,反应各不相同。
  “那里要关门了?”
  “你要接手那个店?”
  贺云西不惊讶爷俩去五金店,倒是方时奕,听到他们找曾光友谈转让,脸上一时复杂。
  当初大学毕业从庆成回北河,方时奕原是计划留在当地扎根发展,陈则一意孤行,坚持要回来。
  应届毕业生的工资不足以同时支撑庆成过高的房租、何玉英的医药费、一老一小的生活,以及因户口从而衍生出的就医报销、读书上学等等问题,回北河成了陈则最好的选择,即便方时奕提出,让他留在庆成,祖孙俩和何玉英请护工保姆照看,钱方时奕负责,可依然改变不了陈则分毫。
  面临异地,他们第二次分手,争执最激烈时,陈则说他不需要任何同情怜悯,硬气到宁可分手,也不接受施舍。
  施舍,男朋友愿意一起承担,换成任何人都会感动,可在陈则眼里却是不一样的极端。
  等到方时奕两地发展,开公司,成立事务所……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方时奕不止一次问过陈则,要不要去他那里,别的不说,他那儿给的工资待遇绝对比陈则成天到处打杂工强,随便给个数都抵得上陈则干两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