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得,讲了你又不爱听,反正再这么下去,老了保准落下病根,真是嫌命长,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二爷摇摇头,跷脚躺藤椅上,前后晃动。
  陈则只关心一点:“你那儿最近有活没?”
  二爷优哉闭上眼,慢腾腾说:“目前没有,不过也快了,你再多接些,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接你的活了。实在不行,哪天我死了给你接也成。”
  陈则拿他一瓶跌打酒,顺手装包里:“先用一下,改天还有剩再还你。”
  “嚯,有剩还我,你哪次还过?”
  “明天借下你的车,有用。”
  “不借。”
  “江诗琪学校开家长会。”
  二爷无话,安静两秒,示意车钥匙在柜子最底下的抽屉。
  “油自己加,别用完了空着回来,还有,开去洗一下再用,有一阵没开落灰了都,洗车费你出。”
  陈则应声:“晚点去洗。”
  二爷有两辆车,一辆面包车,下乡常开,一辆路虎揽胜,陈则借的后者。
  无儿无女无贷的好处就在这儿,其他老头老太苦哈哈一辈子养育后代,老了带孙,必要时养老金棺材本都得往外掏,二爷不愁钱,享乐一天是一天,住老破房子买路虎揽胜,买来还不咋开,纯粹中意车型,搁家里当展览品摆着看。
  开家长会是考试周结束的第一个周一,江诗琪就读的北河一中附小虽处于地段最破烂的北岸区,可学校全市排名却能挤进本地公立第一。
  五线城市贫富差距比天大,多亏了社会主义制度,学校是穷人与富人为数不多混杂一处的地方。
  周一那天,江诗琪一大早起床,换上新买的小裙子,扎俩七扭八歪的麻花辫,拉着陈则身旁昂首挺胸,活似跟在母鸡后边的小鸡崽,就差把屁股翘上天。
  她哥开车带她去学校,这是件特拉风的事。
  江诗琪天生脑子缺根筋,别人都是爸妈陪同,再不济也有爷奶那一辈跟着,唯独她是哥哥带着来,还不是一个妈生的。
  小丫头傻乐,没感到有哪儿不对,反而倍觉骄傲,认为与众不同。
  她哥可帅了,别人的爸爸挺着大肚腩走路都喘气,她哥没有,哥长得像电视里的明星,结实周正,又高又标致。
  江诗琪和她那个文盲妈如出一辙,打小在学习这件事上就瞎,如果不是陈则给她补课,小丫头期末考试多半门门不及格。
  成绩差的学生在班里注定不受待见,江诗琪就是典型的狗都嫌,这次开家长会老师着重迂回批评了极个别人,嘴上不点名,可频频看向陈则这边。
  江诗琪还有脸笑,凑上来挨着陈则,像是丝毫听不出来老师指的哪位。
  陈则睨她:“回去再跟你算账。”
  江诗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又没惹你,算啥。”
  家长会结束,陈则被老师单独喊到办公室谈话,班主任是一位年轻女教师,温柔可亲,叫陈则去是为了谈谈江诗琪这学期在班上的行为问题。
  即欺负别的同学。
  说欺负有点重,其实是同学间难免的小摩擦,可江诗琪每回都是先动手的那个,导致事态升级,这是个需要加以重视的问题。
  陈则全程话少,以为他拿架子,班主任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希望陈先生您回去了,多正确引导一下诗琪同学,小朋友不懂事,但咱们不能放任不管,这不利于她往后的成长和心理健康,您也是过来人,应该知道这些的重要性。”
  从始至终不问班主任江诗琪为何会打人,班主任也不明说,学校此前并未因此打电话请家长到附小,反正陈则没收到过类似的通知。
  既然如此,究竟谁先惹事不言而喻。
  班主任是一位尽职善良的女性,她只找陈则谈话也是出于某些压力,成年人的世界自有一套既定的运行规则,很多时候不讲对错。
  陈则不为难班主任,谈完,回道:“麻烦你了。”
  班主任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哽住,面对陈则那张冷峻的脸,终归还是咽了回去。
  江诗琪自觉等在外边的走廊,陈则出去了,她立马跟上,见陈则神情比较严肃,原本的嬉皮笑脸消失,装鸵鸟静悄悄的,怕挨教训,大气不敢出。
  一路无声。
  上车,稳不住了,江诗琪才弱弱开口:“哥你要骂就骂吧,憋着难受。”
  给她绑好安全带,陈则把书包扔后排,发动车子说:“我骂你做什么。”
  “唉,我给你惹麻烦了。”
  “谁说的?”
  “不然老师让你过去干嘛。”
  打半圈方向盘,转出车位,陈则说:“跟你没关系,不是麻烦。”
  江诗琪半信半疑:“那是什么?”
  陈则不擅长扯谎,尤其对小孩儿,等开出学校大门才挤出一句:“聊你的分数,英语考了70分,别的学生全是九十多,你倒数第一。”
  一提到考试成绩,江诗琪立马闭嘴,弯下腰板缩远点。
  陈则说:“过两天给你报个班,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
  江诗琪反对:“哥你教我,咱不浪费钱。”
  “我没空。”
  “晚上就有了,我等你回家,这样就行了。”
  “忙,晚上不一定在。”
  “那我自己学,看书做题,不用报班。”
  江诗琪那祖传的榆木脑袋会自学才有鬼了,上课有老师教都只考了这点分数,还自学,怕是这么下去,他家会出第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奇才。
  报班补课事不宜迟,当天,陈则便在新苑附近找了家机构,火速把小丫头送了进去。
  江诗琪快哭了都,刚放假呢,一天没玩上,她哥够狠心,比皇帝还专制。
  “我不去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那我打死你?”
  “哥求求你了,我在家可以帮阿婆干活,下周再去好不好?”
  “不好。”
  求也没用,这个家陈则说了算,小孩儿没有拿主意的权利,一切反对无效。
  江诗琪如丧考妣,不对,是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一步三回首,不情不愿地去了。
  补课的地方位于新苑后门,废弃仓库东边的平房——短短一两周,原先的废弃仓库已然翻天覆地大变样,铁皮外栏全部拆换成缓震的护栏网,横七竖八乱堆放的集装箱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功能分区的并排泊车棚,临时的库房已经搭建起来了,全新的跑道和接待区正在修建中,源源不断的设备及器材也正朝这里运。
  贺云西他们的速度快,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投入营业。
  新建的汽修厂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的四邻八舍,老街落伍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好些年都一成不变,这边的动工仿佛巨石投浪,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里成了街坊邻里们饭后茶余的谈资,大伙儿与有荣焉,即使一分钱没沾上边,但脸上跟着有光了。
  贺云西可是新苑出去的潜力股,现今回来建设家乡了,这肯定值得光荣。
  晚七点有个上门单,雇主家离这边不远,仅隔一条街。
  预约的护工三点抵达,陈则趁着休息一天,回去帮着搭把手。
  夏天常洗澡,天儿热起来一天不冲凉浑身黏腻,植物人同样得洗,酷暑天汗味尿味重,光是每天擦拭必然不行,久了人遭罪不说,还容易长褥疮痱子。
  不过植物人洗澡形式和普通人不同,需要借助专业的仪器和工具,整个过程极其费时费力。
  上门洗澡一次收费六百,这钱省不了,起初陈则兜里空空请不起人,结果因为缺乏经验,差点把何玉英淹死,自此后他再穷都不敢自己干了,没钱就不洗,有钱花钱。
  他恨何玉英,巴不得早死早解脱,可却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不想成为杀人犯,何玉英已经是他人生中的污点,绝不能再添一笔。
  “晚点江诗琪补完课自己会回来,不用你去接,如果六点她还没到家,你就去找她。”陈则对江秀芬交代,说着,打手语强调,“我就在附近,有空会过去看她。晚饭我不在家吃,要出去,别等我,也不留饭。”
  江秀芬这回肯搭理他了,迟疑地放下她的宝贝鞋底,老眼昏花浑浊,回以手语:
  要花很多钱?
  问的是补课。
  陈则说:“我付得起,你别管。”
  江秀芬垂头叹口气,老太婆见识窄,两个月花八千报小班补习英语在她看来堪比天文数字,这价比起大城市的行情就是白菜价,比托管所还便宜,可江秀芬不免担忧,愁眉苦脸,额头上皱纹深深拧成几道都能夹死苍蝇。
  观念差异解释不通,陈则不啰嗦,到点去店里,做完活儿,拎上工具箱去隔壁街。
  这回的雇主住的花园洋房,网上下的单,让去修燃气灶、换锁,外加搞一下乱七八糟的电器。
  那边陈则挺熟,以为是哪家人从外地回来,房子空置太久,所以才让整那么多,然而当到了敲门,见到屋里的旧相识,稍微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