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要弄死他们是出于冲动,躲了那么久也是。
  因为愤怒,不甘,以及屈辱和自尊作祟,然而一旦跌出虚无回归现实,面对日常琐碎和柴米油盐的世俗压力,这一切便成了空中阁楼,不堪一击。
  比起现实,被出轨算个毛线。
  “不是业务多,怎么有闲心往这边跑,不耽搁时间么。”陈则说,倒温水洗洗筷子,抽纸擦擦,下意识要递过去,可念及这人肯定不想用这个,硬生生止住,“有一次性的,用那个吧。”
  方时奕直入重点:“你一声不吭就搬走了。”
  陈则直白说:“分了,再住一处不合适。”
  “我还没同意,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还得扯个证才行,要办手续,必须经过你批准?”
  方时奕还是那句:“你的理由,真正的原因。”
  陈则回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那是借口。”
  “借口也是理由。”
  方时奕开门见山:“因为我自身哪里不对,还是做错了什么?”
  交往多年,十几岁走到如今的情分,他们已然透彻清楚彼此,上一次方时奕还能自我欺骗,硬撑着当作无事发生,仿佛陈则不戳穿问题就不存在,还有回转的余地,但经过这些天,陈则的态度足以说明严重性,他的侥幸心破灭,终于肯退后半步。
  陈则没吭声,拿起啤酒:“真不喝点?”
  方时奕严肃:“先讲正事。”
  “行,你说。”
  “我在问你。”
  “然后。”
  “你的回答。”
  陈则手指敲点桌面,坐没坐相,姿势看起来就和那些街头流氓混混差不多,他近些天是愈发不知上进和收敛,离了方时奕这个靠山,转头就显露出内里粗俗下流的本质,相处那么多年愣是没学会一点对方的教养。
  方时奕不喜欢他这个样,没少对其进行教育纠正,像养儿子,总爱管东管西,结果还是白管了,陈则这人一缺少束缚便立即打回原形,骨子里的不安分本性难改。
  “你挺好的,出色,优秀,事业有成,哪方面都拔尖儿,自身没啥毛病。”陈则思索一番,照实讲,全是真心话,“上学的时候你就是班里最厉害的,论成绩,能力,我样样不如你,别的更不用说了,你是高配,家世好,起点高,我呢,烂泥扶不上墙,整天不是混日子就是无所事事,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到现在也没混出个人样。对比出差距,我都这个德行,不能说你哪儿差。”
  方时奕听得懂深层的含义,接道:“那就是我做错了事。”
  陈则听而不闻,喝了口酒:“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方时奕记性相当可以:“二十五年三个月零八天,搬到新苑那天我两岁生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
  “嗯,后面你家转去了河中,但我们还是一个学校读书,你妈逼你转学,你不干。后面读大学,虽然不同专业,可一个学校天天都能见到,手机上随时也能联系,算一算确实是,一天不差。”
  当年新苑没落,河中被划为经济重点发展区域,小区里许多原住民陆续搬走,一向懂事听话的方时奕第一次和家里唱反调,坚决不肯转学,不让他爸妈卖房,闹着必须住新苑,继续在这边上学,否则就不读了。
  因为想和陈则一块儿,不愿意分开。
  方时奕这辈子唯二的两次叛逆都使陈则身上了,一次是不转学,一次是出柜。
  公开出柜那一次,陈家已经没人了,陈爸死了,何玉英躺床上不省人事,谁也管不到陈则,他没有半分来自家庭方面的施压,反而是当家作主的那个,绝对自由。
  方时奕相反,当时他也只是个脚跟都还站稳的愣头青,他家传统,父母都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高知,方时奕面对的压力堪比排山倒海,几乎将他击垮。
  除开那个错误,平心而论,他俩最后能走到一起,方时奕是大功臣,他的付出比陈则多上一大截,可以说不在一个维度。
  不只是感情上,还有别的方面。
  比如当初陈则被追债,一个学生没能力凑齐还款,最恼火的那段时间,连何玉英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曾巴结他家的亲戚,陈爸和何玉英的朋友们,没一个站出来帮忙,纷纷避之不及,紧要关头是方时奕站出来,帮陈则垫钱度日,没有落井下石踹开他,才让陈则的负担不至于那么沉重。
  即使之后陈则坚持把这些钱还给了方时奕,一度要强固执,有病似的认为,亲兄弟明算帐,不能让钱玷污了这段感情。
  两人为此还分了一次,那时他们都年轻气盛,一语不合就冲昏了头脑,明明是为了对方着想,一个不想变成拖累,一个拉紧了不放,可张口却带刺儿,狠话比刀子还锋利朝各自最脆弱的地方扎。
  方时奕的功劳实打实,陈则记在心里,没忘过。
  ——大抵这也是原先没撕破脸皮的根源所在,陈则不确定,但内心深处的确不愿闹得太难堪,毕竟曾经的情分摆在那里。
  恋情没了,可恩情也是情。
  换成是别的人,没有这份年少时就持续的爱意加持,陈则多少得给方时奕磕一个,不可否认,他是他快要溺亡前的那根稻草,仅有的救命恩人。
  冷静下来了,陈则掏心窝子讲实在话。
  人无完人,没谁一定完美,好坏相成,从来都是如此。
  “无论怎样,你对我仁至义尽,得一码归一码。”陈则停顿半晌,“要是没有你……我活不下来,没法安稳过到今天。”
  桌子对面的人始终少言少语,一直听着,到这里,才稍稍有所反应。
  听明白了,一清二楚。
  陈则不似从前的样子,太克制,挺违背本心,给足了双方体面。
  长久死寂的沉默,方时奕卸下清高的表象,喉咙艰难紧了紧。
  “你知道了……”
  不正面接这句,陈则抬头,平视他,而后反问:
  “不过我也跟其他人上床了,方时奕,你说,咱俩这下算不算扯平了?”
  第17章
  接连两棒子打下去,陈则没给方时奕消化的时间,时隔多日,聊起这些比喝水还简单。
  方时奕整个人身形僵滞,定格在那里。
  恍惚中像产生了幻听,被打得措手不及,失去招架的余地。
  “你说什么?”
  良久,方时奕不敢置信,嘴皮子发干。
  陈则一五一十重述:“我和别人做了,大概十天以前,在豪生酒店405,一晚上干了三次,我找的他,主动约的。”
  方时奕脸色都变了,嗫嚅着唇:“我不信。”
  他的自曝冲击力太大,绝对不是本人能干出来的事——准确说,是和方时奕所知晓的那个人严重对不上。
  陈则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从小如此,他固执,说一不二,倔到撞南墙都不回头,同时也专注,较真认死理,一旦上心就定下了不改。
  他俩这段感情,更隐忍坚定的一直是陈则,别人三年痒七年痛,快餐化时代同性处三个月都能算得上金婚了,陈则是行动派,他不爱承诺,海誓山盟的情话一句没有,那太肉麻太虚假,不够真诚,他们的开始是方时奕朝前走了十步,陈则答应后,一声不吭地走完了剩下的九十步。
  方时奕多金俊朗,妥妥的天之骄子,明里暗里对他投怀送抱的男女如过江之鲫,有的甚至得知他有对象了,依然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夸张的还会跑到陈则跟前挑衅,可陈则从始至终都信任他,坚定不移。哪怕有一回人都送床上了,陈则当场撞见,也无条件信任,不吵不闹,只让他把这事自行处理好,别再有第二次就行。过后就翻篇了,轻拿轻放,不会因此而产生一丝嫌隙。
  依照陈则的性子,必定不会那么做才是。
  这人坦荡,利落且直接,能不折腾就不瞎折腾,心性比纸还白。
  方时奕不相信太正常了,毕竟陈则从不做过火的行为,有原则,底线过高,即便别人理亏在先。
  他们刚确定关系那一年,身边有小情侣闹分手搞得天翻地覆,彼此几乎是用自毁的方式去报复另一个人,陈则那时还调侃,分都分了,讲究对错就是脑残,对错改变不了现实,还不如趁早向前看,何必不值当地把自己也搭进去。
  然而陈则现在的做法和脑筋缺根弦的小年轻半斤八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以给你看收据,开房的票还在我包里。”陈则风轻云淡,“不过只有酒店房间的票据,忘了买套,也没用上,票据上没记录。”
  一时不知该信他还是继续怀疑话里的虚实,这一出远超预料,内心不确定,可陈则的语气不作假。
  “跟谁?”方时奕低低说,先前的自持不复,腔调终归有了起伏。
  陈则自嘲地扯扯嘴角:“重要吗?”
  “重要。”
  “我没义务告诉你。”
  “那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