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46章
  陈绪思和程拙走出沙滩,最后一起背对着海,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程拙替他把那个江湖骗子恐吓走了,但还是平白无故浪费了五十块。陈绪思也莫名变得有些沉默,像是走累了,吃撑了,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沉默。
  他手里还捏着程拙抢来的那个福袋,将上面的符纸都捏得皱皱巴巴。
  那个老先生……那个江湖骗子,虽然想要骗钱,但也许,并不全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程拙伸来一只手,搭在长椅靠背上,也相当于半揽着陈绪思的后背和肩膀。
  他看了陈绪思一会儿,问道:“在想什么?”
  陈绪思转头,徐徐吸了口气,冷不丁开口说:“哥,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你能那么顺利地获得妈妈的信任吗?”
  程拙像是真的想了一想:“不知道。”
  陈绪思说:“你没有见过我哥的样子?”
  程拙淡淡说:“你哪个哥?”
  陈绪思抿了抿嘴巴,往程拙那边靠了两下,非要挤着坐在一起,才低声说:“我说陈绪。”
  “我又不是被他拉下水的替死鬼,怎么见过他?”程拙不客气地笑起来,说,“他做不了你哥,那也是命里没有,和你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
  陈绪思捏捏程拙的胳膊:“我知道。”
  程拙只好继续沉沉看着陈绪思,等他说下去。
  “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他,”陈绪思很慢地说,“但我看过照片……你很像他,至少比我像。”
  程拙说:“所以你一开始把我当成他了。现在呢?”
  陈绪思瞪圆了眼睛,呢喃说道:“我没有,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找替代品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你,”他说后面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很平静,也是很决绝的模样,“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需要哥哥。”
  陈绪思在十九岁的尾巴上遇见了程拙,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一个哥哥。
  他反而很好奇,昨晚程拙对他说,他是特别的。陈绪思在小县城里长大,从来只会读书,对妈妈言听计从,普普通通无趣至极,一开始对程拙也很刻薄敌视,自己究竟特别在哪里?
  “那你呢,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揍我收拾我,对我更差一点,让我和程贵生一起倒大霉?我哪里和别人不一样吗?”
  仗着夜色幽深,周围人来人往前后却有树木遮挡,他凑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程拙的脸侧,眼珠子也快贴上去了:“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应该小弟无数吧,怎么也缺弟弟?”
  程拙哼嗤一笑,按着陈绪思的脑袋揉搡了两下,弄得陈绪思也讪讪笑了笑。
  很快,空气安静下来,程拙挑挑眉说:“每个人小时候都有愿望,我也有,那时候,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从天而降,不管是谁都行,能带我离开云桐,去一个别的地方,再也不回去。”
  “我等了很久。”程拙笑了一下。
  “等到十六岁的某一天,已经比你现在都高的时候,我自己动了手,把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砸烂了那个家,然后走了。
  “在没有真正逃离家,逃出云桐之前,我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程贵生手上,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有那么短,所以我等不了了。”
  程拙拿手指勾了勾陈绪思的衣领:“我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你有妈妈,有痛恨的亲哥,有家,可还是跟我一起来了这里。说明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陈绪思把每一个字都认真听进耳朵里了,低声说:“所以,程拙,你在做从天而降在我世界里的那个人,带我来了这里。”
  也因为有了陈绪思,程拙才可以第一次说出这些。
  他才发现他的人生也许不是一个死结,一切的江河湖海,也没有那么可怕。
  溺水,出逃,回来,活下去,重启人生。这是陈绪思告诉程拙的,程拙能设想到的自己最好的结局。
  而陈绪思……陈绪思不用再等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不用再打开日记本写下愿望又划掉,也不用再做陈绪的替代品,他在十九岁这年拥有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哥哥,填报了自己喜欢的志愿,第一次走出云桐,看到了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海。
  他从十九岁开始,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所以,”程拙抚了抚陈绪思的脸,“就算回去之后,你也已经是不一样的你了,除了要开心一点,也要变得更勇敢。”
  陈绪思怔了怔,说:“你也是,哥,我们没有什么差别,我有家,你也有家了。”
  程拙看着他,点了头,紧接着抽走了陈绪思手里的福袋,将上面的符纸摘下来,啪一下就贴到了陈绪思的脑门上,然后起身便走。
  陈绪思慢了半秒,不得不反应过来,立即大喊着拔腿去追。
  脑门上的符纸便跟着被一阵风揭起,往后旋转飘去了。
  而陈绪思终于追上了程拙,气急败坏地锤向程拙的后背,又赖了两下,说难受,说腿酸,最后成功趴到了程拙的背上。
  程拙很轻松地背起他,背着他往回走。
  陈绪思手上很疼,但从没发现被程拙背着是这么舒服,他根本不想再下来。而他还发现,这条路原来这么短,一直走一直走,终究会有结束的时候。
  连海也有尽头。
  第47章
  两天之后,离陈绪思向妈妈许诺的七天之后就回去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能留在岛上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在民宿退了房,从西角码头买了两张正规的船票,最终登上了离岛的渡轮。
  渡轮三层的甲板上很热闹,有表演区,有适合拍照的地方,还能去船头参观,大游轮比起他们上岛时半夜偷渡的货轮也富丽堂皇、光彩明亮得多。但陈绪思在上船之后便一直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程拙把靠窗的位置留给了他,他似乎嫌光亮刺眼,直接把窗帘拉了个严实。
  嗡嗡的震动声在并不怎么安静的环境里响了响,几不可闻。
  是程拙口袋里的手机。
  陈绪思转头朝程拙挤出一个笑脸,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诘问道:“哥,我那天送给你的花,你是不是丢在民宿里了?没带?”
  程拙直接掏出手机关了机,才平静如常地回答:“昨天是你自己说花已经枯了,扔了算了的。”
  陈绪思说:“那你就扔了?”
  程拙看了看陈绪思:“你还想留着插花,往哪儿插?”
  无理取闹没事找事的陈绪思隐隐觉得不对,有种引火烧身的错觉,不依不饶嘀咕道:“我昨天在商店里看见有花瓶卖,插花瓶里……不行吗。”
  “花瓶没有你好看,也不好插。”程拙轻飘飘扔下一句话,终于彻底堵上了陈绪思的嘴。
  吵架有时候不一定需要比谁更伶牙俐齿,只要看谁更能豁得出去当臭流氓而已。
  陈绪思立即掐了一把程拙的手臂,鹌鹑似的皱着脸靠头过去,并且用力闭上了眼。
  他的心从始至终都跳得非常快。
  能回想的画面也很多。
  其实这两天他们依然玩得很开心,在外面玩完就回民宿,进了门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总要纠葛缠绵一番,不论白天黑夜。陈绪思从那种状似痛苦的声音里,发觉出说不出口的快乐,终于没有第一回那么恐惧害怕了。然后他被程拙抱着,挤在一起昏睡一场,醒来又继续出门觅食,踩踩沙子,用浸过海水的手伸进程拙的后衣领。
  他们也会聊天,聊陈绪思什么时候生日,陈绪思不喜欢程拙抽烟,还有陈绪思怎么想到的买裙子。
  这样的日子似乎并没有那么特别,也很普通,程拙虽然做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但并不是擅长谈恋爱的男人,没有别出心裁的告白或仪式。
  可陈绪思就是很喜欢,全都喜欢,他本来就算冷淡正经的人,一切只因为程拙勾引了他。
  程拙当初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对他做,但他觉得,自己确实被勾引了。
  陈绪思时时刻刻二十四小时都和程拙待在一起,自然也知道,程拙手机响起的次数开始慢慢变多。
  有一次他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看见过程拙赤着上半身在阳台接电话。
  放在以前单纯在云桐的时候,陈绪思也许会幻想出许多假想的情敌,故意玩吃醋的把戏,说程拙躲着他接电话,可能是在偷偷接哪个小三的电话,或者勾搭上了什么暧昧对象,打算来个海边艳遇。
  他喜欢看程拙生气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但现在不会了,他已经开不了那样的玩笑,没办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电话那头,可能是徐锦因,可能是程贵生,可能是警察以及云桐的任何人,还有可能是那个出发时联系过程拙的杨建明。
  陈绪思可以不管不顾、无忧无虑地拥有这七天和程拙在一起的日子,就已经是在乞求上苍之后,得到的最宝贵的回应和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