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这辆新换的破车里,内饰老旧,但确实被清洗过,没什么味道。陈绪思顾不上脏不脏,趴在车座靠背上,从后往前看着程拙的侧脸,说:“嗯。所以刚刚这个人,是那个,杨建民……”
  他记性真好。程拙说:“是。”
  陈绪思说:“那我们现在,要去接他?”
  “不是,”程拙说,“我骗他的。”
  陈绪思随着车辆颠簸了两下,嘴角绷紧的时候,脸颊会微微鼓起:“那你说再也不回云桐,也是骗他的了。”
  他的嗓音语调里还带着潮热柔软的情态,程拙思考了一小会儿,说:“嗯。”
  神奇的是,陈绪思立即对这个姓杨的不感兴趣了,眼睛透过程拙,迷迷糊糊地看着车外掠过的一切。
  在从南片区出来,离开云桐的这条路上,城镇聚集区已经过去,大多都是连绵的稻田和树林,人类居住的房屋零零碎碎挤在其中,红瓦白墙,还有高竖的烟囱。
  在路上,和程拙一起,好像就可以抵消掉很多很多不安和害怕。
  还有多远可以抵达目的地?
  真的能够一帆风顺,看到陈绪思想象中的海吗?
  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不停下来,总能够抵达的。
  第40章
  很快,他们又进入了前方离得最近的城镇,程拙却没有继续往前开,而是把车停在路口一颗大树的树荫下。
  太阳逐渐西斜,陈绪思早就在后座睡着了。
  睡着之后才是他真实模样的写照。他蜷着腿,整个人缩在座椅上,睡得并不安稳,没有消肿的眼皮下,眼珠时不时在微微转动,嘴唇也紧闭着,面色潮热透红却不舒展,一条腿上的裤脚卷起一截,露出细白的脚腕。
  他一直坚持一个人坐在后面,可能是不舒服,为了方便睡觉。
  程拙打开车门,弯腰将手臂插进座椅和他后背间隙的时候,陈绪思明显弹动了一下,浑身一僵,立即抬手抗拒,露出害怕又担忧的神情。
  然后就睁开眼睛直愣愣看向了程拙。
  “陈绪思,”程拙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叫他,把他两条胳膊都拉起来搭在手里,偏头在他的耳侧亲了亲,“怎么了?是我。”
  陈绪思发了一身虚汗,钝钝的,不知道到底是在怕别人,还是在怕程拙。
  是他想要跟程拙上床的,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虽然从始至终都悬着一颗心无法放松,急着坐车赶路连衣服都没换,早已累到了极点。
  只是他一时间的反应也没法骗人。
  程拙想了想,后知后觉,问他:“是不是有点疼?”
  陈绪思的眼里缓慢聚起了水光,低声说:“很痛。”
  程拙无话可说,继续吻了一下陈绪思的额头,显得很珍惜,手脚挪动着想拉陈绪思起来,都有些束手无策。
  眼下这个小镇的街区只由几条街组成,估计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地方,程拙重新给车找了一个停放的地方,然后带着陈绪思就近入住了街上的一家路边旅馆。
  旅馆的生意似乎很一般,大厅阴凉昏暗,地面铺着老式的水磨石地板,老板好半天才从屋后赶来。
  他们临时落脚休息,只住一晚,房间在二楼,也无所谓环境和条件了。
  陈绪思进门的时候却显得迟疑,程拙拎着书包跟在后面,站在狭窄低矮的过道里,个头快要顶上天花板,但没有催促陈绪思。
  “你想单独住一个房间?”程拙难得如此体贴,低声问道。
  陈绪思大概睡懵了,被梦还是什么魇住着,呆了片刻,转过了头。
  程拙像是给过了他机会,紧接着又说:“虽然不缺这个钱,但恐怕不可以。不安全。”程拙扶着陈绪思的后背,把人推进了房间。
  陈绪思有点莫名其妙,这才慢吞吞说:“不是……只是现在还这么早,我们才走没多远,就要在这里住下吗?”
  程拙关上房门,打开屋子里的灯,四处检查一番,再拉开窗帘通风,把陈绪思的书包放下,最后站到了陈绪思的面前。陈绪思自己发现不了,他的脸色看着很不好,泛白又浮着层不健康的粉红。
  程拙说:“我们是去看海的,不是去逃难的,陈绪思,不用这么担心和着急。”
  陈绪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又抬眼看了看程拙,不知道有没有被说服。
  程拙又说:“天气这么热,你身体应该也不舒服。”
  陈绪思瞬间有些敏感,仿佛那个忍不住喊痛的人并不是自己:“我不怕热,没有不舒服。”
  他们订的是一间双床房,他无路可退,缓缓往靠墙的那张床上坐下,腿一软,身子忍不住一歪,就被程拙眼疾手快地握住胳膊,稳稳拉住了。
  陈绪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不如从前活泼有精神,就很安静地垂眼坐着。程拙松了松手,他便就势歪倒下去,侧躺在了床上,打算和在车上一样继续睡觉。
  程拙捏着他的手心,在床边蹲了下来,让那黑黢黢的影子终于不再笼罩住陈绪思整个人:“陈绪思。”
  “嗯。”陈绪思睁开眼睛,还是有问必答。
  程拙伸手捋了捋他额角的头发:“让我看一下。”
  陈绪思眨了眨眼,又闭上了,像一只钻进沙子里卧沙装死的小动物。
  见陈绪思如此,到了该着急的时候,程拙也会着急:“你是受伤了,所以才很痛,不能放着不管,知道吗?”
  陈绪思便坐了起来,正眼直直看着程拙,低声说:“其实没有什么,我自己知道。”
  真不知道他知道个什么。程拙有点上火,这话却不能说给陈绪思听。虽然陈绪思哪怕听到程拙故意说难听刺耳的话,也不会怎么样,但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比直接张牙舞爪闹脾气坏了一万倍,程拙不仅挑不出他的毛病,打不得骂不得,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
  程拙不希望他们这趟旅途带给陈绪思的都是这些。
  他带走陈绪思的初衷其实很简单,是希望替他实现愿望,让他开心一点。
  陈绪思接着说:“我自己去洗个澡,就好了,哥。”
  程拙皱起眉,缓缓起身:“可是我也会担心你。”
  而程拙向来做得比说得更快,陈绪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从这张床上去到了对面的那张床上,被程拙严严实实地揽在了身前。可能因为陈绪思个头比程拙矮一点,体型差得更大,看着就是要比程拙小一号,特别方便被程拙搓圆捏扁。
  但现在不一样了,陈绪思有点不愿意再坐程拙的腿,正襟危坐僵硬道:“你不可以强迫我。”
  他脑袋侧边的发丝都蹭在程拙的脸上,程拙沉默片刻,紧接着闷声笑了,笑得很开怀。陈绪思脸颊发热,耳膜颤颤。
  “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程拙问。
  陈绪思躲开程拙的目光,专心去听铝合金窗户外传来阵阵汽车声,说:“嗯,你之前没有,但现在就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大喜大悲过后,在获得了自由和程拙的许诺之后,竟然更脆弱了。
  程拙叹了口气,将头靠在陈绪思的头上,单手抱着陈绪思,轻轻晃了晃腿,让他也跟着在晃。
  陈绪思感觉从前那个程拙已经回来了。他是散漫的、冷峻的、却也坚固的,只是那双握住陈绪思的手,会比以往收得更紧,皮肤下的两片血肉已经完全交织纠葛在一起,像水融于水。没有丝毫凶狠可怕的地方,反而显得孤独,有陈绪思在身边也孤独,因为他的弟弟好像会害怕他。
  而他们才刚出发不久,不应该带着同床异梦的隔阂上路。
  “现在可能也不算吧,”后背出了更多的汗,陈绪思低声开口说,“我可能,只是太紧张了。”
  程拙摸了摸他的后背,却说:“这么没有原则,真的是记吃不记打的宝宝。”
  陈绪思立即动弹了两下,偏偏逃不出去:“程拙,你真的特别坏,你知道吗?”
  “知道,”程拙看向他,有力的臂膀环着他的腰际,指尖慢慢上移,“可是,你从一开始也知道,为什么不继续讨厌我,绪思宝宝。”
  陈绪思看着程拙那张英俊的脸凑得更近,薄唇干燥而炙热,印上来就会灼烫陈绪思的白皮肤。
  陈绪思脸红耳热,以为耳朵听错了,而自己就是那可怜的唐僧,逃不出去是因为掉进了水泥做的盘丝洞,他咬牙低声说:“我讨厌你。”
  程拙吻住了陈绪思,含糊说道:“因为是我让你很痛的,你应该讨厌我。但你是弟弟,我是你哥,我不会讨厌你。”
  讨厌程拙的陈绪思已经瘫软在程拙身上,正打开唇和对方来往纠缠。陈绪思非常疑惑,程拙拿捏人的手段多归多,可到底是不是第一次和男人谈恋爱,为什么可以毫无负担和障碍。他是先把他当弟弟,还是先对他有感觉的?
  想这些毫无用处。
  陈绪思是真的浑身难受,硬抗这一下午,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此刻就算快被程拙安慰好,该疼的地方还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