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顾行决顿了顿,看出他的意图:“想自己吃?”
  陈颂眨了两下眼睛。
  陈颂这两天复健训练都不积极,难得现在想自己吃饭,顾行决有些欣喜。
  顾行决把粥放到一边,按下床边的按钮,床底支出一个小桌在陈颂面前。顾行决把粥放到小桌上,然后看向陈颂,欣喜中又带着些许紧张,担心陈颂自己做得不满意又要生气。
  顾行决摸摸他的头鼓励道:“慢慢来,不着急。累的话就停下。”
  第98章
  陈颂垂眸, 目光落在白陶瓷碗里的粥上。白糯糯的软米里泡着丰富的肉末和皮蛋,漂浮着金光细闪的色泽,还冒着腾腾热气, 洋溢着温暖的香味。
  饥饿感忽然袭来 , 陈颂咽了口唾沫,尝试抬起手臂,手臂却像绑了四五十公斤重的沙袋。而他薄皮之下的肌肉萎缩,只剩一架清瘦的骨头。
  他像往常训练那样, 费尽力气配合呼吸才颤抖地抬起手臂, 终于放到小桌上后他松了口气,放缓呼吸。
  顾行决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其实比陈颂还要紧张, 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他笑着说:“我们小颂宝真厉害。很棒。”
  陈颂虽然没理他, 但紧皱的眉间渐渐松开了。
  谁都喜欢听夸赞的话, 陈颂也不例外。他活了二十多年,几乎没有听过夸赞的话, 所以当有人夸奖他, 肯定他的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无法坦然接受。
  直到生活里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陪着他,肯定他, 夸奖他, 怎么赶都赶不走,就算自己变得破破烂烂也不会不要他,于是不知不觉中, 他开始悄无声息地坦然。
  顾行决的宽慰,鼓励,往往能安抚他的心灵,让他愉悦,身体里甚至能缓缓生出一股能量,而这种能量似乎被叫做......勇气。
  他有勇气了么,重新面对世界,面对生活的勇气?陈颂心中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慢慢来,一定可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担心。”顾行决说。
  陈颂缓了缓,深吸一口气,挪着手腕扭动关节,像爬行在桌面上的毛毛虫一样,靠近碗后又将胳膊肘往外移撑在桌面上,借力抬起手碰到碗里的勺子,完成这一大动作后他又深深松了口气,紧接着一鼓作气又慢又用力地曲起五指,如蝴蝶缓慢地合拢翅膀那样,最后握住了勺子。
  陈颂热出一身汗,聚精会神地盯着碗,他使了使力,五根手指跟坏掉的机械一样不听使唤,陈颂紧锁的眉头更深了,很快他又找到别的办法,扭动手腕勺子便跟着很小幅度动了下。这办法可行,陈颂加大扭动手腕的弧度和力气,挖了一小勺白粥。虽然没挖到肉末和皮蛋,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陈颂深深呼了口气,咬紧牙关,胳膊肘撑在桌上借力抬起手臂,勺子却擦过指缝,原封不动地躺在碗沿上,曲起的手指还呈现着方才握勺子的姿势。
  陈颂一顿,心里有些烦躁开始冒头,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耐着性子重新握住勺子,再一次蓄力拿起,这次比第一次小心谨慎许多,勺子也顺利腾空,刚移动一小段距离,勺子便像条蛇一样滑了出去,砸到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响。
  陈颂不耐地深吸一口气,顾行决更紧张了,身体向前倾了一些靠近陈颂,拿纸巾给他擦汗:“要不要休息会儿?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吗?”
  陈颂不管不顾地又重新放下手去握勺子,有些心急地死死攥住勺子,即使上面只有一点汤渍陈颂也不管,越是用力和心急,手臂的平衡越差,小臂开始颤动,最后一点汤渍也被甩了出去,快要到嘴边时勺子再次滑落,磕在桌子上随后弹下桌,杂碎在地上。
  陈颂一气之下捶在桌上,他想把这桌子掀翻,可他根本无法做到,连骂也骂不出,只能把气闷在心中。
  顾行决握起他的手来回查看,确认没磕到哪里后把人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背脊说:“今天已经很厉害了宝宝,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下次一定可以更好的,已经比上次更厉害了对不对?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嘛,不要着急,我陪着你呢,嗯?”
  “不生气了哦不生气了哦,乖宝宝不生气了。”顾行决一下又一下摸着陈颂轮廓清晰的背脊,柔声哄着,等怀里的人逐渐平静下来后,他重新拿了一个勺子绕过陈颂的后背,搂着他,将勺子送到他的手里,帮他重新握住。
  陈颂的手被顾行决的大手包裹着,手背触及到那掌心的伤口时,陈颂浑身一僵,心跟着颤了颤,脑海里闪过顾行决徒手接下小刀的那一幕,鲜血潺潺而下。
  陈颂垂眸看着顾行决握住他的手,慢慢刮着最上一层白粥,将鲜美的肉末和香嫩的皮蛋都装进勺子里。
  顾行决手上虎口处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陈颂双眸蓦地湿润了,他眨了眨眼睛,视线移向别处,却又看见了顾行决的伤。
  顾行决的左手拿着碗,无名指和小拇指却单独翘了出来,像是无法合拢,根部爬着蜈蚣疤痕,陈颂心里有些发闷,不知这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个人怎么浑身到处都是伤,从那个除夕夜把顾行决捡回来起,他身上的伤从来都没断过,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陈颂张了张嘴,想问,可发不出声音。
  顾行决舀了一勺粥递到陈颂嘴边:“吹吹。别烫着嘴。”
  陈颂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粥,轻轻鼓动嘴巴,吹了吹。吹得差不多后张嘴正要吃时,勺子又被移走了,移到了顾行决嘴边,顾行决嘴唇轻碰试了试温度,没问题后又递回陈颂嘴边。
  “吃吧。”
  陈颂:“......”
  自从陈颂醒来后,顾行决对他细致入微的照顾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陈颂觉得真的.....有些夸张了。
  顾行决见陈颂没动,心里冷了几分,带着点委屈说:“你是不是嫌弃我。.....那我给你换个勺子吧。”
  陈颂听着顾行决语气,像是又要哭了,他心里莫名紧了几分,叹了口气张嘴静静喝了粥。
  顾行决变瘦了很多,憔悴很多,就这老是要哭一点没变。
  半个多月过去,在顾行决耐心引导下,陈颂的手好很多,已经能自己握勺子吃东西了。就是有些费力耗时间,筷子也还无法使用,不过能使用勺子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陈颂在顾行决一声声夸奖中,确实感到了那么些开心。
  顾行决还给他买了一大个蛋糕奖励他,是六块不同味道小蛋糕的拼合。因为陈颂身体消化还是不好,顾行决只许他每块尝一口。
  手部训练顺利进展后,医生给陈颂增加了腿部复建训练。这比陈颂想象中艰难许多,就好像刚翻过一座大山,以为山后应该是美丽平原或是壮阔大海,然而鹤立在眼前的确实更高更威严的山峰。
  连着一周的腿部训练,陈颂的腿都没半点知觉,陈颂心里积压的负面情绪再度翻涌而上,顾行决那些安抚也不管用了,他又开始消极复建。
  y国短暂的璀璨春光过去,又是阴雨连连。陈颂背对着顾行决,看着窗外的雨,忽然想起周书蝶对他说过的话——
  “你不会懂的,失去一双腿不能再行走是什么感受。”
  现在他能懂了,能感同身受周书蝶的绝望与无助。
  顾行决害怕看见陈颂的背影。陈颂用背影离开他,用背影拒绝他,用背影逃避他,用背影抗拒一切。他对这样的陈颂没有一点办法,可他不能没有办法,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谁还来带陈颂走出来。
  “只是这几天太累了,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力气了。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人催你,多久我都陪你。我们一起迎接那天的来临。”
  这些话陈颂听过很多次了,他已经没有感觉甚至说是麻木了。他闭上眼睛,听着雨声慢慢静下心来,或许真如顾行决说的那样,他只是太累了,他有些犯困,睡了过去。
  后半夜有阵阵响雷,惊醒了陈颂。陈颂下意识看向床边的椅子上,没有人,他侧眸看向身边的床位,整齐的被子叠在一旁,还是没有一个人。
  顾行决为了照顾他,几乎寸步不离,连睡觉也是在陈颂身边的床上睡的,只要陈颂一睁开眼睛,都能看见顾行决。顾行决基本上都是坐在椅子上,偶尔会睡在床上。而且只要陈颂睁眼,顾行决都是醒的,然后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或是上厕所之类。
  窗外阵阵雷声大作,陈颂并没有感到害怕,他不害怕雷声。小时候怕过,但早就不怕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细小的恐惧,这来源于顾行决的消失。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想去上厕所,于是他慢慢撑起上半身。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已经能逐渐掌控上半身,陈颂坐起来掀开被子,将双腿挪到床边,光脚垂到冰凉的地板上。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看清自己两只瘦得皮包骨的脚背,双手撑在床沿借力站起,双手刚松开床沿他就猛地摔到地上,一道惊雷盖住了他摔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