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顾行决重复了一遍:“你……脚……还疼不疼了?”
  陈颂眸间酸涩,嗫嚅着唇道:“不疼了……你、你是不是很、很疼。”
  顾行决深吸了几口气,氧气罩里呼出白白的雾气,他发出朦朦胧胧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不疼,阿、颂别怕……”
  这些天所有压抑的情绪在顾行决的安抚下瞬间如洪流般倾泄而出,他压抑着情绪失控的哽咽声,紧紧攥住被子,最后将头埋在一旁的被子里。
  泪水带着所有紧绷的情绪染湿被子,白色的被子被挡住的部分变成了深灰色,闷住了陈颂的哭声。
  “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你不要命了……你是疯子……”
  陈颂哭得顾行决心都碎裂了,心里一阵阵的酸疼,比背上的伤口还疼,他趴在病床上,忍着疼痛缓缓抬起手轻轻拍在陈颂的背上。
  “我不傻,我只是、太爱你了。”
  陈颂哽了一下,听见了顾行决的爱。
  他感受到了,真的感受到顾行决的爱了。可这爱好沉重,比生命还沉重,他该怎么做才能承受住呢。
  可他已经丧失了再去爱一个人的勇气了。
  爱好沉重,爱好痛苦,爱让他迷失自我,爱让他如坠深渊,如履薄冰。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为了他,甘愿赴死。
  他不相信“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他这一生都带着苦痛,怎么会幸福呢……
  “我不想欠你的……顾行决……可是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我根本还不起。”
  “不、不要你还……”
  “不行,”陈颂狠狠发泄过后,冷静许多,擦干眼泪,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我要还的。你别动了,不要动,别说话了。”
  顾行决依言不动了,双眼深情地望着他,那里面有太多沉重的感情。如深海里的强压海水挤压着陈颂的心脏。
  陈颂平复好情绪,吸着鼻子说:“欠你的钱,我会慢慢还你。欠你的这些人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尽全力帮你。谢谢你救了我,我、我会报答你的……”
  “谢谢”二字带着深深的疏离,是陈颂标明的,画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分界线。
  “那件事,你、你都知道了?谁,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欠你的我都是要还的。”
  “别、别的都不用的,”顾行决嘴里苦涩,眼泪顺着眼尾掉落,他眼里含着艰难的笑意,说:“只要,你能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每天有空的时候来看我一眼就好了……”
  “可、可以吗......”
  第69章
  顾行决的声音很轻, 语速迟缓而坚韧地说着,每说吐出一个字都要消耗很大力气。陈颂静静听完顾行决的话,敛眸捏紧手心的汗, 沉默良久。
  不管是人情债还是金钱债, 陈颂都要还给顾行决。顾行决却只想在住院期间,自己能来看看他。面对顾行决几乎卑微到骨子里的祈求,陈颂无法不动容。即便顾行决不说,他也会来看的。
  顾行决挡下的是原本要泼到他脸上的高浓度硫酸还有原本要刺穿他头颅的刀刃。如果不是顾行决, 陈颂可能会死。
  沉默的病房里只有医疗机械发出“嘀——嘀——”的声响。陈颂敛眸不语, 顾行决看不见陈颂眼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但他读得懂陈颂苍白脸上的疏离和淡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颂就一直拿这模样对他的呢。
  顾行决闭上沉重的双眸, 等不到陈颂的回答又要沉沉睡去,嘴里喃喃:“好、好吧......你不愿意的话就不、不勉强你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 脑海里浮现出他即将要去y国参加云澈婚礼的那个雪夜。
  夜里, 他感受到身旁的人起床了。
  顾行决拉住下床的陈颂,透过窗帘缝隙的雪光看向他。陈颂回头看了他一眼, 淡淡的雪光映在他身后显得格外清冷, 隐匿在阴影里的灰眸和夜一般黑。
  顾行决看不清陈颂眼底的情绪,可那一刻的神色是那样疏离, 陌生得顾行决心一惊。有个可怕的直觉在说, 陈颂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顾行决害怕地问了, 陈颂说只是去上厕所。
  陈颂半夜有去上厕所的习惯, 所以顾行决以为只是夜太黑,他没看清。那一眼冷漠的疏离只是错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顾行决夜里时常梦魇, 梦到的全是那一夜陈颂离开的脸。
  陈颂是个骗子,他没有去上厕所,他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永远不要他了......
  顾行决昏睡过去时,反反复复做的还是这个梦,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病情又加重了些,高烧不断。而他嘴里胡乱的呓语全是陈颂的名字,有害怕的,有难过的,幸福的,焦躁的,祈求的......反反复复叫了无数遍。
  医护们乱成一锅粥,一直到天明顾行决的体温才有所下降,傍晚时彻底退烧。
  顾行决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只坐着一个人,顾易铭。
  顾易铭坐在椅子上就这么歪着头睡着了,多半是累的。顾行决觉得很闷,嘴巴罩着氧气罩闷得难受,想伸手摘也没力气,抬几次手都是停在半空又摔回床上。
  这点动静弄醒了顾易铭,他立刻上前:“哥你醒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先帮你把医生叫来!”
  顾易铭按了呼叫铃后,趴在顾行决跟前听他有气无力地说着:“闷......把这、给我摘了。”
  顾易铭小心翼翼给他透了点气:“等医生来了我问问行不行,你现在伤口很严重,正常呼吸很疼的,靠这个不用那么用力,好受些。”
  透了点气后,顾行决好受许多,但确实如顾易铭说的,呼吸伤口会疼,用几分力呼吸就又几分疼,方才稍微大口呼吸了些就疼得头皮发麻。
  医护人员来了后对顾行决进行了检查,情况好转很多,顾易铭跟他们说了顾行决的诉求,医护给顾行决撤下氧气罩,换上鼻氧管。
  顾行决看向何如林笑了笑:“何医生也来啦.......又要麻烦你了。”
  每次顾行决都会漏出这样的笑容来表达愧疚,孩子气般地带着些许撒娇的歉意以求原谅。
  这招对何如林很管用,每次气得何如林不行,但他一这样笑,何如林就不忍再责怪他。何如林无奈里带着些愠怒:“都半截入土了,还笑的出来。”
  顾行决笑笑任凭发落。
  “本来今年就不好好吃饭瘦成麻杆了,这一伤十几天滴水未尽,全靠营养液输着。得亏这世界上还有个人,让你舍得回来。”何如林叹了口气。
  顾行决笑意淡了些:“他、他有没有来看过我?”
  “你还有空管别人呢?”
  顾行决不说话了,垂着眼眸。
  “看了看了,哥,”顾易铭赶忙说,“一直都看着,昨天......”
  “昨天人身体吃不消回去歇着了。”何如林接上顾易铭的停顿,“你在这好好养病。别再想七想八了。”
  “真的吗?”顾行决眼底的阴沉瞬间散去,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真的一直都在?”
  眼里的喜悦转瞬即逝,流露出担忧:“他身体怎么样?原来的伤都好了没?是不是又没吃饭了?”
  “好着呢好着呢,你先管管自己吧。等他休息好了自然就又来看你了。”何如林说。
  顾易铭顺着何如林说:“是啊,哥,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吧。他真的没事,只是有些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顾易铭当然不会把陈颂一直守在这里,把自己熬晕过去的事说出来,否则他哥一定会马上跳下床跑去陈颂的病房里守着。
  陈颂确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些天劳累过度,这里和他有个患者那来回跑,也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营养跟不上有些脱水,正在别的病房里输液,输完液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跟他哥身上的伤没法衡量的。
  顾行决听他们这么说只好作罢,忽然注意到手上一空,问:“我的项链和戒指呢?”
  “什么?”何如林问。
  “在这呢在这呢,”顾易铭起身去沙发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透明袋,“都给你收着了,还有你的手表,等你病好了才能戴,不然碰着伤口。”
  顾行决松了口气,片刻后对何如林道:“何医生你回去休息会儿吧,我没事了。还有小易,你也趁早回去吧,公司这些天......”
  “公司的事关经理和几个高层都看着呢。我也把文件都带来了,公司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杭市那边的公司温卓也赶回去管了。你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吧,这一年多都没休息了,好好休息吧哥。好起来才能干别的事。”
  “何医生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何如林思考片刻后同意了,这几天也忙得几乎没合眼,临走前把顾行决的身体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跟着保镖去了附近安排的酒店里休息。
  顾易铭帮顾行决翻了翻脖子,换一边枕着头。顾行决伤在背部,只能趴在床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人帮他挪脖子翻一边。这事原来都是守在这的陈颂做的,顾易铭怕伤到顾行决一开始不敢,在陈颂的教学下才慢慢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