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正常一点?什么是正常啊?同性恋正常吗?爱自己的大哥正常吗?谁都不爱正常吗?
  他抓着封存的手,越来越用力。
  “哥,”秦情的声音带着委屈地颤抖着,“你不是过年的时候刚认识闻觉吗?不是上周末还跟他一起在k2喝酒了吗?他和郝安宁谁更合你心意啊?”
  这些话压根儿不是他的心里话。
  可心里想的话呢?躲到哪儿去了?怎么东南西北都是一样的黑?怎么眼睛睁得那么大了,眼眶都好酸好痛了,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摸不着、找不到啊?
  封存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连脸上那点难看的笑意都消失了。他低下头,去摸自己润湿的衣摆。不只是衣摆湿了,领带上也沾染了啤酒的味道,还有袖口也是。
  他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因为他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我也不夸你有本事了,和万豪顶层的晚宴、庆公馆的慈善拍卖会、琼华奖的颁奖典礼后台比起来,一路跟踪我去k2只是小菜一碟吧。”
  封存说完这话,很不耐烦地扯开了领带。他像是被一条不断收缩的绳索勒住了喉咙,难以呼吸。
  秦情陡然愣住了:“你......”
  “我怎么?我早知道了?我早知道了为什么拖到现在才问你?”
  “不是......”秦情显得有些仓皇。
  封存用力扯开领口的两颗纽扣,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不舒服。
  “我是跟着你去了酒吧,可前面那些......”秦情的声音逐渐变小了。
  “说啊,前面那些怎么了?有什么不一样?难度系数吗?还是你有什么别的解释,说吧,我听着呢,我也好奇得很。”
  封存非常艰难地深呼吸了一口,他几乎快要缺氧了。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好多扇紧锁的门窗,还有在球场边、在游泳池边、在游戏房的沙发背后,盯着他的,那一双冷飕飕的,带着愤怒与失望的眼睛。
  他在原地来回地走,焦躁不安地,来回地走,然后一把将领带摔在了地上。
  “说啊!”他猛一转头看向秦情,“我很早之前就想要个解释了。”
  秦情的肩膀不自觉抖了一下:“......没什么好解释的。”
  “行。”
  “你永远都在叫我解释,可你从来不给我任何解释。”秦情眼睛里的光芒略微有些涣散。
  “不叫了。”封存用气声说着,“我不想做的事,当然也不该勉强你。”
  “不是......”秦情低着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他伸过手去,想要继续解开封存的衣扣,“黏糊糊的,穿着很不舒服吧。”
  封存推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给你弄脏的!我给你洗干净!”秦情最后两个字破了音。树林里的知了吵得更厉害了。
  “你不觉得这样很累吗?”封存哑着声问他。
  秦情摇头。
  “可是我好累,”封存说,“让我喘口气儿,行吗?”
  第49章
  秦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碍着他喘气儿了。
  我的存在有碍观瞻, 我的存在有碍呼吸是吗?
  封存还是逆光站着,他眼里的闪动秦情看不清楚,但秦情明白, 今天晚上有什么东西就是突然被撕破了,“唰”的一声, 血淋淋的, 伤口大敞在空气里。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缝合起来, 他也从来不是这世间良医, 更不是什么能工巧匠, 他这辈子就是破破烂烂活过来的,没学过任何修补、拼接的办法。
  封存低着头, 用不太灵巧的手,把纽扣一颗一颗扣了回去,他没捡领带,转身走了。侧身的瞬间, 秦情看到了他瞳孔里的失魂落魄。
  两人什么话都没再说。一个迈着虚浮的脚步往前走,一个站在原地看着,看着。知了吵死了,树叶的声音也吵, 花香突然变得浓郁,直朝鼻腔里钻。秦情的五感陡然变得敏锐起来, 就一颗心还是迟钝的, 暂时感受不到任何难受,像是被放进一个真空盒子,保护起来了。
  封存的身影消失后,他弯腰把领带捞了起来,拍了拍灰尘, 用手心的皮肤,把湿润的地方蹭得更脏了。
  他回到长椅上坐下,这才发现,透过前面的树林,能看到树林背后的河。有路灯的光芒落在河面,细细碎碎,像是落了很多碎玻璃,伸手一摸就会扎手。
  哪里出了问题啊?
  这里的花很香,我闻到了。可什么郁闷都解不开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存哥是喜欢我的,是吧?应该是吧,大概率是的,他或许,可能......是的。
  为什么呢?
  我这么爱他,我已经这么爱他了。为什么我们偏偏就是没法儿和谐圆满呢?
  -
  封存从公园离开,也没再回酒店。他给nancy发了条微信,说:找到人了,别担心。
  他叫了个代驾,把车开去工作室,然后坐在一楼,一动不动地,看了半宿画。
  后半夜,封存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的脑子很清明,没半点困意,他走出工作室大门,上车,往玛瑙山开了。
  凌晨的高速公路,偶尔只有货车经过,天上的云越来越厚,星月都被遮住,透不出光。封存一个人穿梭在黑夜里,但并未觉得孤独寂寥——
  父亲。
  父亲的眼睛跟着他呢。
  一直在脑袋后边儿,直勾勾盯着。
  封存的车速很快,比秦情上回快了至少得有一个小时,但什么东西都甩不掉。抵达别墅门口时,周遭起了山风,吹的树林沙啦作响,像千万重浪,朝着他的身躯拍打而来。
  要变天了,爸爸,你怎么还在这儿看着我呢?
  封存快步走进别墅,按下开关后,整栋房子变得灯火通明,就像是烧起来了。
  他急匆匆走到楼梯背后,那里空空如也。上回摆在那儿的十几幅油画,早被管家找人收走了。收到哪里去了?地下室吗?
  封存调转方向,往地下室去。
  对,应该就是在地下室,父亲喜欢把他关在地下室,和他画出的那堆破烂一起,关在地下室。让他好好反省,让他认真琢磨,让他仔细体会。
  我要体会什么啊?爸爸。我只能体会到恐怖和心慌。
  封存越走越快,没几步,他直接跑了起来,一路跑到地下室门口。果然,这里好多画,秦情见过的,和秦情没见过的。
  他环顾四周,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自然而然动起来的
  ——他开始用尽全力砸画。
  砸到一半,封存偶然发现了刀,发现了锤子、扳手,他在架子旁边找到了很多修理用品,甚至还有电锯。他在地下室里,挥汗如雨,借着暖黄色的灯光,把那二三十幅画全部砸了个稀巴烂。
  满地的碎布,满地的木屑,五颜六色,形状各异。
  好看吗?爸爸。
  这就是我反省、琢磨、体会的结果。
  封存站在屋子正中大喘气。他累极了,缓缓弯下腰,扶住了膝盖。过了几秒钟,他把锤子掷了出去,朝着他身后的方向,朝着父亲那双责备的眼睛。
  锤子落到墙壁上,砸出好大一声闷响。
  他走到沙发边,脱力般,躺了下去,连眼皮都支撑不起来了。但他不想这个地方多待,几分钟后又站了起来,绕开地上堆积如山的废弃品,他快步走上楼梯。
  关上地下室大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真想一把火烧个干净。
  封存回到地面上,回到了车里,他抓着方向盘,往下山的路上开了。手掌上全是木头碎屑划出的细密痕迹,锤子的把手也蹭破了掌心的皮肉,但他这会儿仍旧是没有任何知觉。
  他看到身后的眼睛在流血,他的心好畅快。
  车开到半路,下起了雨来。雷雨,大暴雨。暴雨如注,挡风玻璃模糊一片。
  玛瑙山的雷啊。
  玛瑙山的夏天,经常打雷。
  别墅的地下室也能听到雷声,好恐怖的。
  封存突然踩下急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他闭着眼睛,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耳边雷声轰鸣,眼睛捂得再严,也能感受到闪电的强光。
  地下室倒是看不到闪电,地下室好黑,那天晚上停电了,父亲没有来找他。
  门上挂了好多锁啊,那些锁跟着他拍门、砸门的动作,一声声发出响动,很清脆,像挂在屋檐底下祈福的风铃声。你们在祈求什么?祈求一个新的孩子对吗?
  父亲可能真的不想管我了,他太失望,太生气,他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他不想要我,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这里,他想要杀了我吗?杀了我,再重新生一个,生一个聪明机灵有天赋的。
  我会死在这里吗?死在这里、然后腐烂,招来很多蚂蚁,会有很多的虫子吃我的血肉,蚕蚀我的骨头......
  封存浑身都在发抖,他从方向盘上抬起头,闪电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没办法再开车了,这种状态和天气,再往前走一定会出事情。他不想死,虽然也没有很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