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吃了一周的药了,有什么用吗?”罗筠说。
  好像确实作用不大,方可颂面露难色。
  “就算你不想早点好,我也不想待在满是病菌的空气里。”罗筠的语气很是嫌弃。
  方可颂很不服,故意对着他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假模假样地说:“对不起啊,没控制住。”
  罗筠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方可颂感觉到背后发毛,夹着尾巴溜了。
  最后还是喝了生姜水,方可颂庆幸自己已经没啥味觉了,闭着眼睛逼自己一把咕噜咕噜地就喝掉了。
  一碗冰糖炖的烂梨被放到他面前。
  方可颂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罗筠,姜汤的味道太冲了他都没闻到还有炖梨的味道。
  方可颂非常感动:“罗筠你真好!”
  现在已经完全忘掉了跟他之前的龃龉,看他的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罗筠扬了一下眉毛,想听到他的感谢真的很容易。
  方可颂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喝了口冰糖梨汁,长舒了一口气。
  冰糖雪梨被炖的很烂,味道清甜不腻。
  他砸了咂嘴,一口气喝了一大口。
  罗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落在他身上,用一种全新的、分条缕析的目光分析他。
  方可颂的坏心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且总是不掩饰地向外表达自己所有的情绪,不论是快乐、悲伤、还是愤怒。
  总的来说,是一个像小孩的人。心眼很多,但毫无杀伤力。
  罗筠也在下城区长大,很清楚那里的肮脏和混乱,很意外竟然会长出方可颂这样的人——歪歪扭扭的,但根拼命地往下窜。
  喝完之后方可颂出了一身的汗,鼻子立马在热气的蒸腾下通了,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长时间,方可颂如获新生地拼命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感觉大脑也清醒了一些。
  罗筠看着他被雾气熏得红彤彤的脸颊,和被打湿的嘴唇,冷不丁说:“听说你是偷了别人的命格,才跟周家和谢家的三个少爷扯上关系?”
  方可颂顿了一下,不知道罗筠为什么突然会问起这个。
  对他来说那些事好像都过去好久了,他现在每天都被各种繁重的工作压着,都很少想到了。
  他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名声应该是不太好听的,于是不太高兴地说:“干嘛啊?我没有偷。”
  他觉得自己没说假话,本来就是那个系统先认错人的,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大烂摊子就跑了,害他自己一个人善后,那三个受他影响的男人也古里古怪的,把他搞的精疲力尽还差点死翘翘了,这个万人迷光环简直是是一个假冒伪劣产品!
  要是他早知道的话肯定是不会要的,简直是后患无穷!
  “是吗?”罗筠说。
  “当然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呀。”方可颂闷不啃声地啃了口梨,心里很是憋屈:“怎么了,你也觉得我偷余霜的气运了?”
  如果他真的可以偷换气运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变成世界首富,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自己,还有花不完的钱。
  “你确实没那个本事。”罗筠拉开椅子坐下来,长腿叠在一起,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膝盖:“他们在找你。”
  “找我?”方可颂的动作顿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们还会找自己,狐疑地问:“他们找我干什么?”
  罗筠看着他,方可颂的眼睛里是真实的迷惑。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周家和谢家都在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沿着河道挖了快一个月,如果是恨,支撑不了这么大的消耗。
  而被他们满世界寻找的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毫无所觉,或者说是没有放在心上。
  性格坦率是真的,没心没肺也是真的。
  或许这就是方可颂的独家生存之道吧。他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
  鼻尖是姜汤的辛辣和梨汁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味道很奇特。
  罗筠嗅了嗅,说:“你放心吧,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找到你的。”
  做出将方可颂的信息藏起来的决定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像是中邪了,但是他清楚自己很清醒,既然不是中邪,那就另有原因。
  他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意识到自己对方可颂不同寻常的纵容和关注。
  得到答案的时候他略微有些诧异,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方可颂这样的人是不会占有一席之地的。
  他喜欢偷奸耍滑,懒惰,毫无规划,和自己的生活信条完全背道而驰。如果不是这次他遭受袭击,恰巧遇见方可颂,他们应该永远不会有过深的交集——
  但命运或许就就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放在了一起,于是罗筠注意到了方可颂。
  这样的喜欢究竟有多重他还不清楚,或许只是一时新鲜,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观察自己。
  罗筠说话的语气有种漫不经心的笃定,可以轻易让人相信。
  方可颂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没有那么容易找到的。”
  毕竟这个世界那么大呢,除非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他不觉得他们会有那么多的精力来找一个自己。
  罗筠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似乎确实只是随口一问。方可颂的态度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有弱者才会兔死狐悲。
  方可颂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吃光梨子后,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水,然后起身去洗手了。
  第21章
  距离方可颂失踪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 说短也不短,但足够将一个失踪的人变成一具枯骨。
  不过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找到那具属于方可颂的枯骨,真是奇怪, 说活着又找不到痕迹, 说死了却连尸体都翻不出来。
  其他人说或许是沉在哪段河底了, 这样翻根本是翻不出来的, 或许之后运气好,会顺着暗流飘到河面上来。
  方可颂的行李箱倒是找到了, 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丢, 有要前往荷兰的护照, 还有他很珍爱的项链手表包包,谢观还从里面翻到了一本自学荷兰语的书籍。
  河岸的风声呼呼的,谢观脚踩在湿滑泥泞的河岸上, 身上到处都是脏污的淤泥。他望着手上那本书,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把钢刀钉穿了, 胸腔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痛苦好像实质化地落在他的头顶, 压的他直不起腰来。
  但是他还是要继续找, 他不能让他的老婆埋在别人家的坟地里, 更不能让他躺在冰凉的河水里。
  他和商应叙周明瑞为了争抢方可颂的行李箱在公安局毫无体面地打了起来, 最后因为谢观是方可颂名义上的丈夫, 东西被交给了他。
  走出公安局的时候,周明瑞恨恨地看着他:“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谢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的神情疲惫又落魄,一股子死了老婆的寡夫样。周明瑞恶心他这幅样子,不愿多看,扭头走了。
  谢观心里冷笑, 死的该是周明瑞才对,如果不是他,他现在就已经跟他的老婆在异国他乡的沙滩上办婚礼,他跟方可颂会像神仙一样快乐,现在全他妈被毁了。
  他咽下冲上喉咙的一股血腥气,带着沾满泥巴的破损行李箱坐上车回去了。
  一个月过去,谢观的状态稍微好了一点,挖河道是现在唯一吊着他的东西,赵淑棠也没有逼他叫停,她怕她一叫停,谢观又会疯掉。
  中秋节,谢观回老宅参加家宴。
  冰冷的建筑在雾蒙蒙的天气里显露出一种灰败的质感,透露出一股腐朽的气息。
  谢观有时候觉得这里就该早早像生锈的铁器那样被摧毁重铸。
  他跪坐在基督像前面的软垫上,直视威严的神像。
  他摆出祷告的动作,心里却没有敬神的内容。
  因为他是家族的继承人,曾经他的一切都要被严格要求,不论是说话的语气、待人的方式还是生活的习惯,甚至包括他的爱好、品味。
  一旦有做错的地方,他就会被罚来这里面壁思过,向神赎罪。
  这间屋子里没有窗户,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等到他被放出去的时候,浑身都是湿透的。
  作为谢家的孩子,他不可能拥有俗世意义上的自由,他的一切都是对外公开的,他被以一个完美的要求教养,神经在这日复一日的矫正中支离破碎。
  好在他会装,装到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即便已经知道他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也还都认为他是表面上的那样白玉无瑕,于是他面壁的时间线也在一点点减少。
  除了他自己,只有方可颂知道他的内里究竟是怎样的扭曲癫狂。
  那是他撕开自己身上的口子透露给他的,他把真实的自己交给他,腐烂的、病态的。
  神像无声地俯视卑微的凡人。
  谢观曾经无比地憎恶这所谓的神,认为那是禁锢他自由扭曲他性情的魔鬼。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面向他曾经蔑视的神,闭上眼睛合上双手,乞求它能保佑自己的妻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