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即使已经对文安王搜刮民脂民膏有了确切的认知,但还是会为这珠玉琳琅与满目灿金所失神。
  “太挑战人的良心了......”林和小声嘟囔,“拿这些考验我们官员的道德啊?”
  “你是想试试你的手快, 还是顾大人的刀快?”冯颂今虽然知道他这位世侄只是在开玩笑,并不是真正动了贪念,但官场上最要命的就是祸从口出,“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讲。”
  想起那位“活阎王”的战绩,林和莫名打了个冷颤:“您说得好说得妙, 提醒得我———”呱呱叫。
  最后几个字被林和咽回了肚子里, 哄爹娘哄长辈哄顺嘴了, 俏皮话差点张口就来———这场合可不合适。
  林和彻底闭了嘴, 老实地去了开出珠宝的那个地库与其他人一起登记入册, 别问他为什么不去黄金的那一方———他打小就爱这些金灿灿的黄白之物,但他脖子上还不想多个碗口大的疤。
  在他们清点得差不多的时候,顾铮从抄手游廊的方向穿行过来, 手里拿着叠厚厚的口供,林和写字的空隙抬头瞄见了, 默默地、怂怂地低下了脑袋。
  “都在这了?”他听到顾铮在不远处问。
  知道自己这位世侄特别怵顾铮,冯颂今开口道:“顾大人,所有能搜出来的物证均在此地。”
  “行。”顾铮抖了抖手里厚厚的口供,“入册什么时候能做完?”
  冯颂今瞄了眼地上一样样依次排开的珍贵器物, 说了一个保守的时间:“今日下午吧。”
  “明早我带着物证与文安王一同出发。”顾铮立刻作出安排,“林和随我一起。”
  晴天霹雳,莫过于是。
  林和茫然:“我?”
  他是不是这几天连轴转没怎么睡,所以累出幻听的症状了?
  “是。”顾铮点点头,再次肯定了这个很坏的消息,“你随我一同返京。”
  林和试图拒绝,但突然瞄见冯颂今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林和的脑子清醒了一秒,脱离对顾铮的惧怕再去看这件事,顾铮的安排再合理不过———物证的册子和重要的人都在顾铮一人手上,必然要有人同行监督,以防弄虚作假,而留下来压着脏物上京的人,就必须有统揽全局的经验,最好自身还会几分功夫,万一遇到极小概率的突发情况还能保全自身,不拖后腿。
  林和一条都不沾边,他太稚嫩了,被塞到这个队伍里纯粹就是过来蹭点资历,学点经验,头上有两尊大佛压着,他出错也在可控范围内。
  和顾铮一同返京的事板上钉钉,林和拿出自己在官场上磨练出的演技,露出一个假假的笑容,拱手道:“是。”
  *
  “殷容要见我?”宴明翻书的手一顿,“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别直呼陛下的名讳。”秦曜捂住他的嘴,“传到外面你可就完了。”
  宴明:“.......”
  他能说他是以前喊习惯了吗?
  殷容那孩子他了解,并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想见他———
  “你给殷、陛下汇报的时候说了什么?”宴明问。
  “我成天和你待在一起,总得找个理由。”秦曜语气中有些心虚,“我就说我和你特别投缘,决心留在你身边学习佛法。”
  ......好扯淡的理由。
  手中有兵权的将军长期在城外盘桓不归,换个疑心病重的帝王早就出事了,也就是殷容那样的性格才能容忍秦曜这般不着调。
  宴明:“.......”
  他无语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秦曜,他也得负一半责任,要是他之前狠下心将秦曜赶回去,也不会有殷容好奇招他入宫这事了。
  “陛下很圣明,小宴你不用担心。”秦曜见他面有愁色,安慰道,“就是去见一见,很快就回来了。”
  宴明将殷容从个小萝卜头一手养成青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正常情况下观妙大师去见当今天子不会出差错,但前提是———“正常情况下”。
  他幽幽道:“你不懂。”
  “小宴该不会不能入宫吧?”秦曜按住宴明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呼吸喷洒在耳尖上微微有些痒,“难道志怪传说里的是真的?”
  宴明不仅了解殷容,也了解秦曜,秦曜的问题一出,他就知道这人想歪了———估计以为是什么天子龙气镇压妖怪呢。
  但他现在确实不太方便见殷容,只能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秦曜一下愣住了,他想了想,面色变了又变,最后一咬牙:“那小宴你就别去了,我出面去拒绝陛下。”
  宴明睁大眼睛:“你疯了?”
  这可不是宴明那个世界,拒绝领导的要求最多被炒鱿鱼,在这里,上位者发起怒来,是真的会要命的。
  “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秦曜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他的小宴已经在那场战争中死过一次了,现在伤势估计都没复原,不然昨晚也不会一直追问他“是不是嫌弃他没有尾巴”,如果入宫会让小宴的伤势加重甚至死去,他还不如一力扛下罪责———本就是他上的折子惹下的祸事。
  “我刚刚、逗你的。”宴明垂眸,掩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秦曜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不少,“那些志怪传说都是空穴来风。”
  “我不是很信。”秦曜有点狐疑,“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真的是逗你的!”宴明伸手扯住秦曜两侧的腮帮子,扯成个鬼脸,他眉目弯弯地笑起来,“我谎话是不是说的很真?”
  秦曜没管宴明作怪的手,他盯着宴明的眼睛反复确认:“没骗我?”
  宴明和他对视:“没有。”
  秦曜的猜测本就是错的,他自然没有骗人。
  正如宴明了解秦曜,秦曜也了解宴明,他确认自己的小宴并没有说谎———因为没有撒谎时的小动作。
  他终于微微放下了心。
  “那我们俩半个时辰后就得走了。”秦曜看了眼屋中更漏,“还得去前殿找千帆总管。”
  宴明起身的动作一顿,还没见到殷容,就先要见到老熟人了。
  “走。”宴明拿起了桌上的【月喻本来心】绕了几圈盘在掌心,然后在意识里调出【日月长明灯】,把服饰、手持、妆容、发型这四个部件的效果拉到最大,务必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念头———
  “哇!高僧!”
  宴明的整体气质变化只在几步之间,秦曜明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却忽然觉得身侧的人变得好遥远。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小宴?”
  他的小宴看过来,那是一双漂亮的浅色琉璃眸,秦曜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好像他之前跨过门槛进入前殿,仰头见到香火之后莲台之上高坐的佛,众生在眼中一般无二。
  “怎么了?”
  “没什么。”秦曜朝他笑了笑,“只是觉得小宴和两年前有些不一样。”
  小宴受苦的时候,要是他在身边就好了。
  .......
  马车轧过夜色里的青石板,驶向夜色中的宫城,宫门口的守卫验查过了马车,在精铁碰撞的铿锵声里沉默地放了行。
  马车彻底进入宫城的那一刻,秦曜偏过头担忧地看了身侧的人影,若不是千帆也同样坐在马车里,他大约会抓着宴明的手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宴明回了他一个浅淡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
  若是在往常时候,他们这种微妙的互动定然会被千帆尽收眼底,但此刻,他难得的有些神思不属。
  世间容貌极佳者,大多有些相似之处,这位“明州佛子”并不是这世间容貌最肖似那位的人,可见到的那一眼,千帆差点吐露旧日熟悉的称呼。
  他现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将这位“明州佛子”带去见陛下,究竟是对是错。
  他在这段路上来回走了许多年,只听声音就能知道到了哪里———
  “陛下要在承光殿见二位。”他说。
  当今天子处理政事大多在含章殿,私下里见些人便会换地方,承光殿便是其中一处,只是这处有些特殊———殿里的柱子上,溅过不少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弑君的歹人血。
  千帆垂目想,希望这位不是什么借着小将军这把梯子的、不知好歹的刺客吧。
  这般肖似那一位的“佛子”若真做了行刺之事,陛下必然会伤心的。
  ......
  “咚———”
  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细微的、放凳子的声音。
  殷容登基后废除了人凳这种陋习,带头用起木凳,上行下效,大殷各处便少见人凳,均以木凳相替了。
  “请———”千帆撩起帘子,示意他们两人先下车。
  此处到承光殿还有一段距离,但马车只能止步此处,剩下的必须要步行。
  于是千帆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秦曜与宴明并肩走在他身后,灯笼的光将他们俩的影子并在一处,挨挨挤挤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