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背对着牢门的人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懒得搭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带着他出来的狱卒低声警告:“地牢重地,噤声!”
  ......
  泊渊和金焕之都换了牢房,宴明的右侧与对面便都空置下来。
  鹤卿已经够难应付了,面对泊渊在栏杆外的询问,宴明主打一个充耳不闻,直到泊渊被狱卒带走,牢房外才恢复了安静。
  但宴明依旧没有转身,因为这片安静的空间里除了他自己,还有另一道呼吸声。
  “咔哒———”
  是钥匙插/入锁中的声音。
  铁索在哗啦哗啦中被一圈圈解开,又被人丢弃在地上,宴明听到身后传来鹤卿的声音:“阿玦。”
  ———这次连装都不装了。
  宴明没有理他,他抱膝靠在墙角,目光虚无地盯着石缝中的落灰,仿佛那里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地方。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愈发近了,鹤卿从背后揽住了他,将头搁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喷吐在颈侧,让宴明下意识地想要颤抖。
  “阿玦。”他声音里满含着温柔的眷恋。
  像人一样的体温,和人一样的心跳。
  这是他的阿玦。
  20863小心翼翼地在宴明的脑海里提问:【那个、宿主啊,明明啊......你要不侧过头看看鹤卿的表情呢?】
  宴明:[我不。]
  他要将装自闭贯彻彻底。
  鹤卿感觉到了被他环抱着的人的僵硬与抗拒,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用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道,想将人掰过来面对着他。
  感觉到了手里那微弱的挣扎,他干脆起身,抱着人换了个方向。
  宴·突然腾空·明:“???”
  “我们好好谈谈,阿玦。”鹤卿在将人放下来后便盘腿坐在了他面前,一如当年他初次见到书灵时,那还留存着一点少年气,“逃避不是办法。”
  鹤卿想起时隔四年多的、前几日那完全称不上愉快的见面:“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他看着青年环在腿上的手,那手紧紧地揪着衣衫,是防备又警惕的态度,眼神也一样。
  他的心蓦然被刺痛了一下,随之涌上来的是更深切的自责与心疼:“抱歉,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四年多前东厢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焚烧殆尽,只余下火中完好无损的证据,人人都说他有大福气大运气,免了有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得以平步青云。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锦绣坦途下是爱人的尸骨,阿玦大约是为了护着那些证据,才未曾从火海中走脱。
  一切真相都随着那场大火烧成了飞灰,只留下日夜的梦魇,如陷泥沼。
  如今幸得上苍垂怜再次相见,阿玦却似乎不再记得他。
  “你可以信我,阿玦。”他如在河中挣扎的溺水行人,对着那唯一能救他的浮木伸出了手,“信我能解决这一切,好吗?”
  警惕戒备的青年不知是被他的哪句话触动了,抬眼看向他,是和那日装出来的羞涩胆怯截然不同的冷淡:“我不是什么阿玦。鹤大人若是要找替身,怕是找错了人。”
  第24章
  之前听鹤卿和泊渊的对话, 倒是给宴明听出了灵感。
  金鲤已经不在了,于是很多真相都随之模糊,金鲤多出一个泊渊不知道的好友, 难道不正常吗?
  前几天敷衍鹤卿的状态处处都是破绽, 宴明干脆就不打补丁了,直接现编一个人设,而这个人设必须着重强调的一点就是———他不认识鹤卿。
  他的行为不一定要刻意和阿玦完全区别开,因为之前扮演的五个身份每一个都或多或少有他自身可能都没注意到的相同习惯, 反正一切都推给失忆,爱怎么脑补怎么脑补。
  这个决定从鹤卿进了牢房和他说话便做下,以他用那扎心的话刺人为开始。
  【你再说几句,他得哭出来了。】20863幽幽道,【好狠的心啊。】
  宴明:[那我现在给他自爆我就是阿玦?]
  默默推算了一下后果的20863:【别乱来,咱俩谁都承受不起。】
  在它的结果推算里, 它的宿主极大概率小黑屋, 它极大概率成为带第一个宿主就带出事故的废物系统, 双方两败俱伤。
  20863静静地闭麦了, 默默让出舞台, 让宴明自由发挥。
  如果说几天前伪装慌乱胆怯会让人处于被动,那么现在的警惕冷漠就会让人转守为攻。
  “替身”这个词或许太过尖锐,鹤卿第一时间竟然不是觉得刺耳难听, 而是觉得茫然。
  阿玦......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替身?
  他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永远不会有人能代替他。
  “不是替身。”鹤卿那双形状漂亮的丹凤眼里起了水雾, 对外温润雅致的大理正红了一双眼睛,“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从伶牙俐齿到嘴笨舌拙,仅仅只需一个眼神和一句话。
  “那就请鹤大人不要再对着我喊什么阿玦。”宴明看着鹤卿红了的眼圈,忽略隐隐作痛的良心, 继续用冷淡的声音说,“我确实是为了查明儋州金鲤的案子而来,不管大人信不信,他们的死因,不过是咎由自取。”
  “世间生灵偶得日月精华,天地之造化,便会脱离本体,化作人形。”宴明淡定地编造,“天地既许他们诞生,便有偏爱之处,强行从他们身上牟利,只会妨害己身。”
  鹤卿除了圣贤书,也读过许多杂书,知晓曾有“食鲤长生”的传言,那些鱼骨鱼鳍鱼鳞直白地展示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真相———
  有人为了一己长生私欲,吃掉了一条化形的锦鲤。
  “他们不是被人杀死的,只是死于自己的贪婪私心。”
  “如果有擅长验毒的人。”鹤卿听到阿玦说,“去验一验物证上的那两枚鳞片,磨成粉末后兑水,和尸体上是同一种毒。”
  套装是特殊能量,无法被包括人在内的任何生灵吸收,只要吞下肚,都会呈现出“中毒”的迹象,只是或浅或深。
  他说的太过笃定,笃定到鹤卿根本生不出怀疑:“我会安排人去查验,可......”
  他想喊“阿玦”,但又想起刚刚那个拒绝的态度,只将名字咽了回去:“———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游手好闲的无赖尚有三两狐朋狗友,金鲤难道不能有朋友?”
  “你也不必去追问泊渊,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宴明说,“我和金鲤相识,是在他到儋州之前。”
  书灵在书中遨游四海,若是阿玦构筑书境,借由梦的牵引与金鲤相识,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阿玦四年多前消失于火海,金鲤三年前初至儋州张罗酒楼,他们的相识,确实该在金鲤入儋州之前。
  鹤卿没有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他只是问:“那从景明元年到如今,你在何处?”
  是在与自己容貌相似的人身上借尸还魂后被那儋州金鲤藏匿,还是懵懵懂懂被诱骗,辗转流离受尽了苦楚?
  直觉告诉他应是后者。
  那儋州金鲤的消息也曾呈上他的案桌,说此人生得一副明媚好颜色,在经商上颇有天赋,为人仗义疏财,乐善好施,若是阿玦复活后被他找到,大约不会养成现在这样警惕又尖锐的模样。
  “鹤大人,这与案件无关吧?”阿玦说,“我夜入大理寺盗取卷宗,只是不想无罪的人含冤而死。”
  宴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就是那天晚上夜入大理寺的神秘人。
  毕竟醒来后发现胳膊和掌心遮掩用的假皮都没了,伤口还被人重新上了药,在这件事装傻充愣便毫无意义。
  文安的心腹因为贪求长生服食了锦鲤的血肉,因贪心得了反噬暴毙身亡,金焕之或许有报仇的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得知了他们的死讯,他误以为是许久未见的泊渊在复仇,为了保下唯一一位还活着的恩人,他做了一番设计,自己顶了连环杀人的罪名。
  这案子涉及到一些“妖怪”,若非见过书灵的鹤卿,交到其他人手里怕是很难捋清这弯弯绕绕,或者说,很难相信这匪夷所思的真相。
  宴明敢在这时破罐子破摔似的“自爆”,一是因为鹤卿定然会护着“阿玦”,他会想办法在不牵涉到妖怪的前提下以最合理的方式结案,并想办法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给他减轻罪名。
  ———让鹤卿徇私枉法,那是不可能的。
  宴明估了一下自己的罪和鹤卿的能力,估计他蹲个十天半个月的地牢,再交上一大笔罚银,就能安安全全地出来了。
  如果案子实在圆不了,这种性质恶劣的重案定论后又推翻,必然会在殷容手里过一遭,“神明”陪了殷容十年,若真有人信这世间有妖,他必然是其中之一。
  双重手段,双重保险。
  宴明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折在这里的可能,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张与其他马甲都有七分相似的脸———人的直觉有时真的很不讲道理。
  他不愿意细说那四年多的空白,鹤卿没舍得逼迫他,攻心的手段在他人身上如臂指使,落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身上,分毫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