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怎么可能看出来。”我说,“我怎么可能会往哪方面想。所以你才要我离他远一点,对吗?”
  “结果还是被他……”晏云杉咬牙。
  我移开目光,并没有附和或是做出评价,沉默地看向教室里年轻的陌生面庞。
  平心而论,我认为我和晏云杉之间走到这一步,并不能全怪陆鹤闲的所作所为。
  我无法做到不责怪晏云杉。我不能不责怪他在十年里从未尝试联系我,不能不责怪他并不向我坦诚他的打算,更不能不责怪他仅凭我一次的沉默断定我已经决心背叛他。
  晏云杉察觉了我的不认同,单手插兜,把头偏向与我相反的一侧,又一次表现出生闷气的肢体语言。大约三十秒之后,他好像气不过,抬步就要往别的地方走,手杖在地上点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又定住。
  又过了一会儿,他转回头,低声问我:“走吗?”似乎是把自己哄好了。
  说完以后晏云杉就开始向前走,他走的始终不快,或许是因为尚未完全愈合的骨骼,我很轻易地跟上了他,甚至需要刻意放慢一些,才能与他保持较为合适的距离。
  “你和陆鹤闲吵架了,对吗?”晏云杉问。
  “是。”我没有尝试否认,也并不奇怪他知道这些。
  “是为了你的助理,对吗?”在我否认和纠正以前,晏云杉接着说话,仍旧说得很快,“上一次你和陆鹤闲吵架是为了我。这一次是为了他。”
  “他不管和我,还是和洛棠,都不一样。”
  “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晏云杉顿了顿,嘴唇仍然张着,呈现出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我没有打断他,等着他继续发言。
  “他真的对你很好,至少比我好多了。我……看了他写的东西,很多的我都不知道。”
  他露给我的只有小半个侧脸,但即便仅有这一部分,我也能看出他在难过。
  “他的电脑是我让人查的,本来只是因为……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没想到会查到这样的东西。”
  “看的时候我很嫉妒,嫉妒他在这九年都站在离你这么近的位置,能把你看的这么清楚,也很生气,生气他怎么敢这样监视你,但又有一点点庆幸,庆幸有这样一份记录,让我完整地了解了我不在的九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
  “几个月之前那次在酒店遇见你,你一直拉着他,好像很维护他的样子,我一直在想他凭什么,他哪里比得上我。”
  “但是看了那份记录以后,我连怎么再和你说……说我还想挽回你都不知道了。我一直在想,就算我那时候没有走,这些时间里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能做的比他更好吗?”
  晏云杉很快地回答了自己,“不会的,我只会对你发脾气,要你对我好,我可能连洛棠那样都做不到。”
  “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呢?”他再一次质疑自己,“像以前一样要你重新爱我,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此时我们正走到操场边的樟树下,晏云杉停了下来,回身看着我,冬日下午并不算明媚的阳光穿过叶片之间的缝隙,照得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也不太明亮。
  “我想改,但你不需要,也不喜欢。”他注视着我,没有特别的表情,但眼里的海洋在下着雨,“爱你这件事,我好像一直是做的最差的那个。”
  晏云杉像是一个因为怎么都答不好想拿高分的卷子而懊恼和自我厌弃的差等生。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爱情从来不是一场可以用分数量化的考试。
  因为我不可能成为一个绝对公正的考官,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好坏给出一个毫无私欲的分数。
  和所有基于理性的决策不同,这场决断中唯一的评判者是我的心,它瞬息万变,曾经为不止一个人、不止一个瞬间短暂地震动过,但是至今未能给出一条确切的评判标准。
  “一部分是为了他。”我先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我曾经向两个当事人否认过两次,两次的否认在回答的当下都出自真心。当我向陆鹤闲申明时,我真实地为他的过度控制而愤怒。当我向陈谨忱解释时,我不希望他露出愧疚的表情。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当我并不熟练地尝试剖析自己的真实行为动机时,我不能否认,我的反抗的部分原因是不希望陈谨忱离开我身边,带走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稳固和秩序,也是真的想要保护他,同时也可能存在我尚不能确定的其他原因。
  “一部分。”晏云杉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希望,“所以你还没有完全选择他。”
  我回想起病房里的对视,还有凋零的可能性,向晏云杉解释:“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我觉得在我不能给予同等回应的情况下贸然接受,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你还会考虑是否负责任吗?”晏云杉尖锐地指出,而后尝试补救,“我的意思是……你很重视他。”
  “我已经犯了很多错了。”我说,“错了这么多次,得到这么多教训,我再傻也能明白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这句话发自肺腑。时至今日,尽管产生过怨天尤人的情绪,但在理性回归之后,我仍然会将我的情感生活变成一片废墟的原因归因于过去的犯下的欺骗、轻率、摇摆不定与不忠诚,因为只有自我归因,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改变。
  晏云杉抬起手,靠近我的发顶,摘走了我头顶的一片枯叶,指尖和叶子一样轻得飘走,“我也在这些错误之中吗?”
  他用表情问出了下半个问题——“我会像一个过去的错误一样,被你纠正,然后抛诸脑后吗?”
  我如实回答:“不一样的。”
  晏云杉似乎从这个回答中得到了鼓励,他捻着那片曾落在我头顶的树叶,接着问我:“你上一次和陆鹤闲吵架的时候,我也……仅仅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吗?”
  第64章
  “你是全部。”我如实告诉他。
  得到我的回答的晏云杉松开了那片枯叶, 任由它飘落到我们中间,落在他的鞋尖上。
  我看不出这个回答究竟让他开心了一些还是更难过了。晏云杉目光沉沉, 再一次向我伸出手,指尖一点一点向我的脸靠近,我没有躲避,直到他轻轻地碰触我的眼尾。
  晏云杉的体温总是偏低,他的手也是凉的,雨滴或是雪片似的坠落下来,停顿的过程像是一种浸润, 也像是融化。
  他像是无意识的,在注视间缩短了与我的距离。晏云杉比我高出约五厘米,这种差距在正常社交距离下并不明显, 但当距离缩短之后,我先看见他的鼻尖和嘴唇。
  我总喜欢观察他人的眼睛, 在对话时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会让我感到不自在。
  在我条件反射地抬头时,晏云杉也低下头, 距离瞬间被缩短得太过分,他看起来介于梦幻与现实之间。事实上从近处看,晏云杉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比绘画立体一些,又比雕塑丰富一些, 华贵而精致。
  他的手掌缓缓像内扣,贴上我的脸颊,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非常纯洁和慎重。
  晏云杉总是这样, 就连□□的时候都显得很纯洁, 技术差的让人无可奈何。我常觉得他的纯洁来源于一种高高在上的不谙世事, 因为从来无需讨好和了解而纯洁到笨拙。
  他慎重又莽撞地靠近, 慎重是因为害怕拒绝,莽撞是因为无法克制。在他轻微地偏过头去时,我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接十七岁的时候没有接的吻,谈十七岁时没有谈的爱。
  仿佛他还是我的全部理由,全部原因。
  和第一次态度强硬的亲吻不同,他托着我脸颊的手几乎没有用力,贴近也是极为缓慢的,留给我拒绝的时间,仍旧是一种迟缓的试探。
  像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亲近的,勇敢的胆小鬼。
  我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可当他靠近的一瞬间,那种答案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理性正在告诉我,我应该拒绝,我应该躲开,拉出合适的安全距离,拒绝暧昧不清和不负责任,但我还是产生了不忍的情绪。
  是否可以放任他踏出一步?又或是仅让他弥补他耿耿于怀的遗憾?
  不可以,这都是错误的,不公平的,会带来更严重伤害的心软。
  在我即将用残忍的方式拒绝他的时候,像是某种仁慈的预兆,下课的铃声忽然响起来,寂静的校园刹那间热闹起来。
  被叫醒似的,晏云杉猛地向后,松开了我,迅速移开了视线。
  我装作无知无觉地问他:“怎么了?”
  晏云杉的脸颊上迅速地泛起了很轻微的粉红,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飞快地找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来让自己体面一些,“刚才我以为,你脸上有脏东西。”
  我说:“现在呢?有吗?”
  他僵硬地回答我:“看错了。”
  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对我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