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订我喜欢的草莓芭菲了吗?”他眨眨眼,冰晶似乎散落满地。
  我向他靠近了一些,伞缘与室内相接,雪的消亡被我截断,“订了”,我告诉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什么都可以,我现在打电话”。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即将被拒绝,举着伞的手失去所有温度,他才矮了矮身,踏进我的伞下,用几乎没有起伏的语气掷出“没有了”和“走吧”。
  洛棠坐上副驾驶座。他摘下了围巾,叠放在腿上,大衣的腰带解开,内搭的毛衣是酒红色,不仅看起来修身而轻薄,而且领口开得很低,他形状好看的锁骨一览无遗。
  我疑心这件毛衣的装饰价值远大过于保暖价值,但没敢提出质疑,只是把空调的温度上调了一些。
  车内温度逐渐上升,洛棠伸手把车窗上缓缓凝结的雾气抹开,推出一个规整的方形,然后转头向窗外看,似乎没有和我交谈的意思。
  我其实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是考虑到问题可能引发的争吵,为了行车安全,还是决定暂时搁置。
  雪在车前积起薄薄的一层,我打开雨刮器,汽车平稳地上路。车里只有电台的音乐声,温和的长调里,男歌手的声音带着难以消解的伤感。
  停在红灯前时,我忍不住偏头,洛棠的侧脸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清晰,长卷的睫毛坠着路灯的光,竟然连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忧郁。
  握了握方向盘,我问他:“你不开心吗?”
  我大概是问了傻话,洛棠冷笑一声,说:“你都能看出来我不开心了?”
  他终于面向我,“你没和他在一起,也不喜欢他,但你们做了,是吗?”
  我尝试辩解:“我没有办法,是他……”
  “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他很快地打断我。
  我用力吸了口气,没有再尝试用欺骗粉饰暂时的太平,告诉他:“……是。”
  绿灯在这时不合时宜地亮起,我没能看到洛棠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你最喜欢发誓。你上次对我发誓,你绝对不会再和其他任何人发生关系,你发誓和狗叫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办法。”我的解释显得羸弱,“是他逼我的……”
  手铐,锁链,失去所有通讯设备,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犹豫的片刻,洛棠说:“我不想吃草莓芭菲了。”
  他赌气似的抱着胸,说:“你送我回家吧。”
  我僵了僵,打转向驶入五十七街区,说“就快到了”。
  心中急切,我期盼着用力踩下油门,汽车就会像动画片中那样,尾部喷火,奇迹般的穿越前方所有的阻碍,迅速而犹如神助地到达目的地。
  但雪天的道路隐隐有结冰的迹象,我最后踩下的反而是刹车。
  和前车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艰难地组织着我的语言:“我不知道怎么让你原谅我,但我真的不爱他了,我也已经拒绝了他,当时的情况很……惨烈,我能保证他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我和他……那时候真的没有办法,我……”
  “怎么没有办法了?他是绑你了还是把你迷晕了?你说这些,我会相信吗?”洛棠质疑。
  “……你说的都有。”我如实告诉他。
  洛棠没有说话,我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他低着头,长发垂落,看不清表情。
  电台的音乐换成了所有人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欢快而富有节奏,与当下格格不入,反而带来无言的尴尬。
  一首歌临近尾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我的问题。
  “你……”
  “我应该原谅你吗?”洛棠和我同时出声。
  汽车驶入地下停车场,窗外的落雪停止,但他抬起的眼睛里仍然在降雪,“你是要我原谅你吗?”
  于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只对他说:“餐厅和和我说最近的草莓都是当天空运来的,草莓芭菲肯定会很好吃。”
  第39章
  餐厅位于我常光顾的奢侈品商店楼上, 尽管今天毫无疑问是万物枯槁的深冬,但这里仍然是鲜花主题, 娇艳的各种鲜花带着露珠和香气铺了满桌,灯光是暖橙色,现场的乐师演奏着钢琴。
  我们在靠窗的位置上相对而坐,服务生前来,拿走了厚重的外衣和围巾。
  灯光亮起来我才发现,不知是衣服的映衬还是其他原因,洛棠的眼眶带着很轻微的红, 脸色并不好看,毛衣外挂着的中古风挂坠随着动作摇晃,在他坐下时撞在大理石桌面边缘, 发出清脆的响声。
  洛棠靠在椅子上,清晰地恼怒着, 眉间有小小的褶皱,嘴唇抿得很紧, 显然是在咬牙切齿,但生气的对象应该不是我。
  “他真的这么……”洛棠在选择恶毒的词汇上并不擅长,“不择手段?你报警了吗?能不能把他抓起来啊?”
  “差不多吧。”我不是很想重提,“没报警,报警也没什么用。”
  在他更愤怒之前, 我说:“他已经……已经付出代价了。”
  “什么代价?”洛棠追问,“残了还是死了?”
  我被他的话噎得一时失语,说:“那倒不至于……”
  “这都没有算什么付出代价了?”洛棠揪着不放, “你还偏袒他?”
  “我没有偏袒他。”我继续尝试组织语言, 在尊重的前提下说出尽可能多的真相, “但确实是很……惨烈。我哥对他开枪了。”
  洛棠眉间的褶皱消失了, 终于不那么生气,“哇,你哥终于干了件人事。”
  我没有尝试改善洛棠对陆鹤闲恶劣的印象,先问出了我的问题:“在你决定是否原谅我之前,我也有想问的。”
  洛棠的下巴微扬:“他对你说什么了?你都知道了?”
  我:“我知道的不多,他只说是你主动去找他的。”
  洛棠冷笑:“你应该问他为什么来我的画廊。”
  他向前倾,手臂搭在桌上,托着下巴,说:“可是他好像和你想我变成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诶,这就是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后半个问题,因为我想无论是什么原因,和第三人讲述都代表了一种不尊重,所以只对第一句陈述表达了疑问:“他来你的画廊?”
  “说是要买画,其实看了几眼就要走呢。”洛棠叙述,“你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恨吗?和你哥哥一模一样呢。令人讨厌地高高在上,好像我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恶心的东西。”
  “你拒绝他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啊,肯定很精彩。他有没有生气,有没有求你,还是一副鼻孔看人的皇帝样子吗?真可惜,我还是没看到。”
  我不想再去回想当时的场景,继续我的问题:“你那时候讨厌他?那为什么……”
  洛棠捻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说:“你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不说的了。你那样对我,我为什么不能恶心你一下?我说只要他配合我一下,也是他自己答应我的,别把所有问题都怪到我头上。”
  “你只是想恶心我一下?”我问他。
  前菜端上来,洛棠后仰回椅子里,说:“是啊,也不仅仅是吧。我总感觉,知道这件事之后你才第一次把我放进眼里,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某种供你表演深情的符号呢,陆绪,你是吗?”
  我哑口无言。
  洛棠叉了一片沙拉里的生菜,没再看我,他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咀嚼的幅度不大。
  我被他说得不太有食欲,把碗边的圣女果叉到盘子里。
  “我没有。”我把圣女果推到盘子的中间,“我是……很蠢很迟钝。”
  “这就是你消失这么多天想出来的理由?”洛棠质问我,“你觉得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我原谅你?”
  我立刻说:“没有。我只是进行了一些自我反省,得到了这个结论,想要告诉你,没有要你现在就……原谅我什么的。”
  洛棠哼了一声,好像更不满意了。
  我好像总会在情感方面搞砸。永远无法给出让人满意地答案,也做不出没有瑕疵的选择。本意并不想伤害谁,但实际上犯下许多让人难于原谅的错误,最后的结果更是比我所想的任何一种都更惨烈或难于接受。
  我难于为自己辩护,也并不自认为无辜。
  洛棠的情绪一直不高,忧郁的空气在他周围越发浓重,几乎到可以显形。
  于是我也味同嚼蜡,开始反思自己提出这场……约会是否是一种错误,如果他不见到我才会高兴,那我是否应该消失。
  然而考虑的结果是我不会消失,因为我就是那种不识好歹、死缠烂打的人。
  我允许他对我发泄所有的怨恨与不满,他也必须允许我的出现。
  安静一直持续到第四道菜结束。
  平常他很喜欢的金枪鱼佐鱼子酱只吃了一块,洛棠就放下了叉子。
  “陆绪。”他拨弄着餐巾的花边,说,“你说你喜欢我,是喜欢什么呢?我这张脸,这个打扮,还是以前那种卑躬屈膝无微不至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