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39节
  他吃了口热茶,感觉要结冰的喉咙也舒坦了不少。
  康和道:“我不会打猎,一个壮劳力在山里头成日闲散着怎成,总得寻些事儿来干。”
  “范景的箭术是出了名的好,你让他教教你得了。”
  一直默着没说话的范景这茬上张口道:“他弓都拉不开。”
  张石力稀奇范景竟也搭他的腔,忍不得与他玩笑道:“你要嫌他笨,懒得教,俺来教。”
  范景一只手按着兔子,一只手往灶里丢了块柴:“他不学。”
  张石力大笑起来:“康三弟,你瞅瞅范景多霸道,不肯教你箭就罢了,也还不准你跟旁人学咧。”
  康和在一头将药箱子寻了出来,他听着两人说话,道:“你俩便揪着我笑吧,欺个外行人。”
  说着,他坐下来给兔子治伤。
  灰毛公兔的前腿教范景的箭射伤了,伤口周遭的毛都教血给染做一缕一缕的。
  他小心着手脚先将伤口处的毛给刮了,露出了一个箭眼子,用了药效最是温和的止血凝伤膏药给包了起来。
  “你还会这个?”
  张石力瞅着康和处理伤口,包扎上药手法怪是熟练,有些稀奇。
  “我不如何会治这些山禽的病症,外伤也只能依着消炎止血的与它用来看。”
  能治好固然是好,还能留着自养,若是不能,那就只有送去县里卖了。
  “那你是医得来人了?”
  “也只懂些皮毛。”
  康和道:“寻常小病小痛的倒是能看一眼。”
  张石力听罢,心头更对康和又佩服了几分:“山里伤了病了,要想寻回医麻烦得很。病痛不重尚且还能撑着去县里看,要是伤病得厉害了,又没人帮着请大夫,就这样丢了命的都有。”
  “下回要俺不痛快,就来寻你。”
  康和道:“我这就是半吊子功夫,大哥要是信得过,有不痛快了尽管过来寻我便是。我若看得出病症弄了药吃也能早些解你不快,要是弄不来,也好快着去县里帮你寻大夫。”
  张石力乐着答应,过来康和这边,如何都比上城里一趟要快得多啊。
  眼瞅着快午,康和把兔子收拾好,送去了兔儿棚里养着。
  他留张石力在这头吃饭。
  张石力推了一回,康和又留,他便答应了。
  康和取了上回张石力送他的那一只大猪蹄子,拿火烧了刷洗干净。
  他瞅着像黑炭似的,还以为是给张石力熏坏了,不想竟然是黑猪,肉本就不似家猪白花花的。
  砍做大骨头块,剥了山里掏的冬笋来炖。
  那腊猪蹄子,没煨两刻钟便飘出咸香味道来。
  张石力竟还不晓得自个儿糟腌的猪肉能这样香。
  热腾腾的香气在屋里团着,屋子好似都更暖和了些,把人的心也给拉得更近了。
  张石力趁着这当儿说道:“康和,你跟俺说,你咋不去葛有全那边弄山货了?”
  拴着裙儿正在灶台上切菜的康和闻言一顿,旋即笑道:“弄得差不多了就没去了,合该跟大哥说一声的,只前几日里落雨,我便没走这一趟,也是我躲懒。”
  “你不老实,不同俺说实话。”
  张石力并不信康和说的,他道:“是那两口子作怪,不许你去了吧。”
  范景听得这话,眉头紧了紧,不由得看向康和。
  康和见此,有些难为情的把先前对范景说的那套说辞又与张石力说了一遍。
  “要不是昨儿俺去城里卖活物撞见那两口子,就信了你这话了。”
  昨日快午间时,张石力到县里头卖完活物得了些钱,放在兜里烧得慌,扭寻了间小食肆要了一碗羊肉和俩小菜。
  自打康和上葛有全的地界儿上弄山货以后,他就好些日子没得好菜吃了,下苦力的人更是馋嘴。
  这好不易下山来一趟,少不得吃顿痛快的。
  正是在食肆里等菜,却瞅见了葛有全夫妇俩,本意说喊两口子一齐来吃点儿,还能跟葛有全吃一角酒,不想俩人走得多快。
  他追出去,就看见俩人忙慌慌的去了干货铺里头,没买东西,竟是去卖蕨粉。
  那掌柜的听闻是山里人挖得根子弄得好粉,便说验来看看,打开包袱一瞧,就觉着颜色有些发灰,不多洁净。
  又碾碎化水尝味,有些细小的渣滓浊物便罢了,味道都不对。
  “恁卖葛粉便卖葛粉,卖蕨粉便卖蕨粉,各有各得价,两样粉混在一道是想依着哪样卖?”
  铺子里头有人,店老板还算客气,见着这样想偷奸耍滑的人,心头多不欢喜,还是没骂,只道:“俺这处做不了你这桩生意。”
  崔翠兰没想到店里头的人眼儿尖,查验得如此紧,全然还不晓得有这样多的门道。
  她好声好气道:“俺们山里人不懂这些,想着粉瞧着都差不多,便不小心给混在了一处。好店家,便依葛粉的价收了俺的东西罢。”
  店掌柜道:“这样的混粉,依价低的葛粉我也收不了。便是清清白白的没有混粉,你这粉做得不洁净,多是渣滓,放在我这铺子里头也没人肯买。”
  任凭是崔翠兰如何说,如何告饶,店家也不动容一分。
  后头烦了,教她收拾了东西自个儿出去,甭耽搁人做生意。
  张石力在外头瞧了好一会儿,没露面。
  此前他常有往葛有全那边走,落雨天两人不出门转山就闭在屋子里一道吃酒。
  常来常往的,他家里做些甚么行当张石力门儿清,晓得此前并没有弄过甚么粉。这厢去了他们地界儿上一个会弄粉的康和,忽然就开始干这事儿了,未免有些怪。
  一时间他心头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也不怪是他如此,葛有全他媳妇有些心眼儿他是晓得的。
  不说背后,就是当面这小娘子有时也要说他两句怪话。
  他心里晓得崔翠兰不待见他,可也并不怪。
  一则是村里的人大多这模样;二来他觉着崔翠兰是在意自个儿丈夫。
  他因前半辈子那些糊涂事,对那些爱惜关切自个儿丈夫媳妇夫郎的人,要格外的多几分好意,为此从没跟崔翠兰计较过什麽,还是照常来往着。
  为了弄清楚咋回事,他回去时单寻了葛有全,结果发现康和并没有去他们那头。
  葛有全有些支吾的说他把根子弄完了,已经告辞说不过来了。
  张石力便大抵晓得了是怎么个事,他没多言,假似信了,今儿来了康和这头。
  “你清清楚楚的说,他俩咋把你赶走的!”
  康和其实先前也有些诧异,好好的咋就突然变了脸色不教人去弄山货了,原来是他们自也看中了这桩生意。
  他笑了笑:“便直接同我说了,不是多大个事,都是山里讨日子的穷苦人家,张大哥别气。”
  “要真好好说了,葛有全那小子就不会说不清道不明的,俺跟他来往多年,还不晓得他的!你不与俺说,俺自上门去寻他俩问明白!”
  康和叹了口气,便将事情说了。
  这厢不单是张石力生气,范景直接将手里的柴火给摔在了地上,倏的站了起来,拿了弓就朝外头走。
  康和见状,赶紧去将人拽住:“你别上火!”
  范景厉害了神色:“回来怎不说。”
  “我就是怕你这样才没说嘛。”
  张石力追着出来:“范哥儿,你别恼!康三兄弟是俺引过去的,这两口子弄又弄不来粉,非得眼热抢人营生,做些里外不像人的事情出来,平白教康三兄弟吃些气,俺去收拾!”
  眼瞅着这边劝罢那边又来,康和当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你们俩可别生事了!
  事情都过去了,张大哥去寻他们如何说?交情了这些年,要因我给闹毁了,我心头该多过意不去。时下闹上门去是出了一时的气,只葛家往后怕更是记恨起我嘴碎与你告状了。”
  张石力大着舌头道:“那也分明是他们不对在先!咋的,敢做又怕教人晓得啊!”
  康和摇头:“不管如何说,葛家先前许我去弄山货,我也是承他们的情的,虽是后头闹得不欢,我也罢了,往后不常来往便是了。张大哥若要去闹,往后我再是不敢与你说真话了。”
  张石力闻此,气恼的在院子里打了个转,可康和坚决拦着不许他闹,他也只能无奈应下不去寻葛家麻烦,可心头总归不是滋味。
  其实他心里头明白,说到底还是自己面子人情不够,教那两口子这样把康和欺。
  从范家吃了饱饭家去,张石力越想越不痛快,想着就教那两口子没事儿似的过了,总不得劲儿。
  他在家里头琢磨了些时候,冷着脸还是去了葛有全那处。
  张石力依了康和的,没有言他的事,而是将一张借条摆在了两口子的面前。
  “这、这是怎么个事儿啊?”
  崔翠兰一见借条就急了,慌问张石力可是家里出了甚么事急用钱。
  “年底了,开销大,先前大手大脚的没有了积蓄,得要些钱花花。”
  崔翠兰瞅了丈夫一眼,心想这人如何没头没脑的就来要钱了。
  见丈夫不张口,她只好哭惨说家里头紧,没得钱来还,让张石力宽限。
  张石力冷笑:“原先想着有全一人干着一项营生要养老养小确是不容易,俺也不好张口要钱。这厢弟妹也有了营生,前儿瞧见上铺子里卖粉,瞧着进项是多了,想来还欠了俺这几年的钱也不是个事儿了。”
  崔翠兰听了张石力这话,一下没了声儿。
  许是心头做贼心虚,不晓得该如何辩了。
  “石力哥……”
  葛有全想张口求情,教张石力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老弟,这些年俺自认待你也不薄,你也为老哥想想,俺前头的没了,也单了好些年,是该再寻个重新把日子过下去。如今你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捏着俺的钱不还,教俺讨新媳妇的钱都没有,谁才可怜?”
  葛有全听这样一腔话,再有理也是张不开口了。
  瞅着人是铁了心要把钱拿回去,为着这些年的情谊,他东拼西凑的,只能咬着牙把银子还了张石力。
  得了钱,张石力心头才算痛快了些,大着步子就去了。
  人一走,崔翠兰便埋在了凳儿上哭开了。
  “多蛮横的人呐~今朝你把家里要开销的钱都与了他,爹娘哪里得钱来吃药啊!俺们一家子年都不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