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34节
  俺那边山头上不少的蒻头,黑咕隆咚一大个,拿去城里重还卖不得几个钱。你既做得来,得空不如过去掏了来制去卖,虽不比你们家范景能挣,到底也能弄几个钱。”
  康和听得这样的好事,喜出望外,他也不端着装,直言道:“这边山里的都教我寻了个大概,要是能去大哥那头的山里掏几个,那可再好不过。”
  晚些时候,范景家来,康和便将事情同他说了。
  “他喊我过去,答应给我指路,这是个甚么人物?我可去得?”
  范景往嘴里送着油水蒻头,道:“隔村的猎户,干这行许多年了,是个能手。”
  说罢,他想起康和往后也要在此长久过日子了,便又与他多说了两句,教他晓得这些人也好:
  “他常年在山里讨日子,未曾日日在家守着,夫郎便教人给勾了去。一回下山的时候撞了个正着,气性上来险些把奸夫给打死,事情闹得大,夫郎觉得脸面丢尽,跳河死了。
  那奸夫虽没死,却也残了,家里又有些势,让张石力赔了不少钱还将人弄进了牢里坐了几年牢,这才出来没两年。”
  前村后村晓得这号人物的都有些怕他,轻易没人敢去招惹。
  当初附近的猎户来挤占地盘欺他,独是这张石力不曾来,范景不听外人如何言他,只看这人怎么做事。
  如今康和问起,他便中肯道:“张石力人不算孬,既他自张了口教你去,便无事。”
  康和听得这老大哥竟然有这样坎坷的遭遇,也是唏嘘。
  不过一个人的经历如何,许多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他不对这些往事做论。
  得了范景的应准,次日他随着人下了一趟山去卖了山货,回来休整了半日,再一日天不见全然亮堂就往张石力在的那片山去了。
  人到张石力的住处外头时,张石力正端着个饭碗在屋里头吃稀饭。
  扯开门瞧着立在外头的竟然是两口子,眉头蹙了一下,他扫了范景一眼,道:“掏几个蒻头你俩也要一道儿掏?究竟是掏蒻头,还是上俺这头来瞧瞧活物可好弄呐?”
  张石力是笑着说这话的。
  康和先前听得范景说山上的猎户地盘意识重,见人虽笑着,却没有喊他们进去,立是听出了些话外音,他连道:
  “不怕张大哥笑话,我这人有些蠢笨,先前上山来差点滚到了崖洞里头,大景怕我走生路,辨不清方向到时又惹祸,这才送我过来。”
  “我说能瞧见木屋了自个儿过来,他也非要将我送到了门口才回去忙活,倒也是好跟张大哥打个照面。”
  他说得是实话,言外之意也是想告诉张石力,倘若是范景真要在他这地皮子上猎,也就不会上来教他瞧见人,自便偷摸儿的去了。
  张石力也不是那起子愣人,听得康和的话,明了他的意思,心中默了一默,觉着确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才放下了那点子戒备,招呼俩人进屋。
  张家木屋外头瞧着比范景那头还要大不少,可他这屋子乱,进去瞅着比那边要小许多似的。
  独身男子住着,全然不讲究。
  穿得包浆的裤子衣裳灶下丢两件,凳儿上搭两件。
  灶台堆了十几个碗碟儿了,汤汤水水的,竟也没洗。
  不过乱归乱,可他这头有的东西却不少。
  柴刀,长矛,匕首;铁锄,铁耙,铁陷阱……可见得人应当是长期住在山里的,手头上也比范景要阔绰。
  范景除了那两样趁手的工具,长矛都是石头给磨的。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范景得拖着一家子老小,张石力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钱自是用得洒脱。
  张石力也不怕人笑他屋乱,扯了两张凳儿出来教俩人坐,问他们吃没吃早食,要不要再这头将就吃一点。
  康和跟范景自然不会那么失礼的跑人屋来吃早食,这时候便是没吃也得说是吃了。
  张石力也便没再邀,几口刨完了稀饭。
  常见是媳妇夫郎出远门儿,男人不放心给送着走的,范家这两口子却给反着来,他不免好笑。
  “景哥儿,你把人看得这样紧,出趟门还送?”
  张石力调侃道:
  “你这么稀罕,俺可怕把人给你弄丢了去。”
  范景抱着弓,站在康和后头,听得张石力调侃,破天荒的搭了人的腔:“丢了,自上门找你要。”
  张石力瞅着范景分明还是淡着那张脸儿,可张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怎就比那些笑着故意说玩笑话的还要好笑。
  他大笑了两声,拍着康和的肩膀道:“康三兄弟,俺前头咋同你说的来着,你还不认。这厢可瞧着了,霸不霸道?”
  “你要是悔了跟他过日子,俺有个妹子温柔贤惠,生得又水灵,俺介绍给你。”
  康和闻言连摆手道:“我就喜欢霸道的,千挑万选才相到了这个,大哥可别教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石力听得康和这话,摇摇头,看向范景道:“得,教你训得跟什麽一样,想拐都拐不跑。你尽可安心忙你的事去了。”
  范景看了康和一眼。
  康和道:“你小心回去罢,我记了路,晚些时候自个儿能寻着回去,你不肖再来接我了。”
  范景嗯了一声,没再言,自去了。
  瞧着范景走了,张石力走到康和跟前,他上下打量了人一眼,微眯起眼睛,语气颇有些勾人道:
  “将才跟你说的,当真没意?我那妹子,可真的好,你这模样俊,料想她也瞧得中。”
  康和闻言,失笑道:“大哥怎还拿我说笑,这天底下好的人多了,可一人也只能要一个不是,我这好不易才将这个好的给哄到,旁人再是好,我都不要了。”
  张石力起了心想试康和,听了他的话,也还不止话头,接着道:“他如何好了?那样霸道,你与他过日子,少不得处处受他压着,矮他一头,能好过?”
  康和心头已有些不耐,听得这话,眉头发紧:“我敬大哥,可大哥切勿再说这些话来了。我不觉他霸道,也不怕他压着,两个人一道过日子,谁高谁矮,我都不计较。”
  张石力看着康和,沉默了半晌,复笑了起来。
  想这人倒不是那般心花之人。
  他这厢才中肯道:“我瞧着范景多看重你,以前和他相亲那个秦家老六,他都爱答不理的。倒是不亏你也一番心。”
  “长时间在山里头埋着,也没听人言,你俩甚么时候就成了家。”
  康和听这些话,心头舒坦了些。
  “我是他们家上门的,还没过来多少时候,年底上才置席面儿,到时候张大哥要得空,来吃杯喜酒。”
  张石林又一回意外的看了康和一眼,他倒不是瞧不起人上门,只是惊异康和竟肯这般。
  要说范家他晓得的,穷家薄业,没甚么教人能图的东西。
  他心头想,许这世间,还是有真心之人的。
  范景一个小哥儿这些年在山里讨日子多是不易,如今也算是熬出来了,有个诚心的肯与他分担,好事情。
  “成,要闲着,也来讨杯子喜酒吃。”
  说罢空话,康和从背篓里取出了个食盒来,一边打开一边道:“山中打猎不清闲,我却过来麻烦张大哥,心头多过意不去。
  昨儿烧了两尾蒻头豆腐鱼来吃,听大哥说爱吃蒻头豆腐,我便装了一碗做熟的来,山里也没甚么能拿的,我也就这点儿弄菜的手艺,家里吃着说味道还成,弄来教张大哥尝尝,还望别嫌。”
  张石力瞅见大陶碗里装着一尾半斤来重的鱼,炖的皮脱肉白,却又没散,油汪汪的汤水给冒着,揭开盖子便是一股荤菜香,味道全然不输城里的摊子小馆儿。
  将才吃了早食的张石力喉咙一紧,肚儿里的馋虫又翻身了。
  他一个单身汉子在山里头,弄得来甚么好滋味的吃食,进城一趟才得回好,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好菜勾。
  瞧着油都没凝,哪里似昨儿做得,分明是早间才现烧的菜。
  张石力霎时觉得康和这小郎当真是有心,顿时心头愧得不行。
  人这般好心将他当做老大哥一般来待,他却先疑人俩口子上他的地盘没揣好心,又还拿些话那般试他。
  这些年,亲戚朋友的,谁不避讳着他,哪里还有人给他送一碟儿菜一块瓜的,一时心头有些翻涌。
  “你费恁些功夫做甚,山里头打混的人,如何受得起你这般。”
  “一叠儿菜,算哪门子费心,我才有得是教张大哥费心的地儿。”
  张石力在康和的一通话下,心头熨帖的收了人大老远拿来的鱼,简做了收拾,一道出了门去。
  他一头转山,一道儿领着康和去掏蒻头。
  本是同他指了位置便自要去猎捕的,转把今儿的活儿给换做了挖陷阱。
  张石力不稀得弄不值钱的草植山货,至多是瞧见价儿卖得贵的草药才会弄,也只弄现成的,置不来那些繁琐工序的东西。
  为此,这片野林里的山货不少。
  康和一日下来掏得了上十几个蒻头,装了满满一背篓,还给捆了两个手提着。
  他一路上还寻见了好几片蕨草和葛藤,长势都很好,问了张石力他要不要弄。
  张石力摆手,说都由得他来弄,他没得那些功夫去掏,也静不下心来去干那些细活儿。
  弄粉倒是不如教他下河捉一天鱼痛快。
  康和甚是欢喜,说弄了粉出来,送他些。
  下晌申时末些,怕回去晚了天黑教范景担心,康和便辞了张石力回去。
  人还丢了一只熏得黑儿八秋的野猪腿给他。
  康和哪里肯要,连推拒。
  张石力见他不收还有些气,问他是不是嫌不好,康和这才给接了下来。
  盘着一堆重物,至他们那片山的地界儿边上,时候也不见早了。
  他老远就瞅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并不明显的山路上坐着,似是在歇息,也似在等人。
  康和见状,嘴角扬起笑,囫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更加快了些步子赶过去。
  范景在边界处溜达个多时辰了,迟迟没见着人回,要是康和再迟些到这头,只怕人便找着过去了。
  他瞧见康和弄了这样多的东西,要接过来背。
  康和没给,只把手上拎着的东西与他拿着了。
  两人到家时,天已经擦了黑。
  康和热了早间剩的鱼汤,煮了两碗刀削面出来。
  范景从兜里摸出来四个野鸭卵与他,他留下两枚存进了米袋里头,卧了两枚在面碗里,两人一并吃了。
  “这样多的蒻头,你预备甚么时候弄出来拿去卖?”
  康和听得范景问,道:“这东西耐放,先给囤着,我想到时候下山时弄回家去,冬里家头无事,再慢慢弄出来拿去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