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春深 第54节
  徐妙华越想越是心焦,生怕那宋明慧比她早先入东宫。
  趁着卫淑妃生辰,她便想方设法央求姑母陪她走一趟。
  传说当年先帝宠幸卫淑妃后,姑母曾对其百般刁难,如今让姑母前来做小伏低一番,也好叫卫淑妃看到她们徐家的诚意。
  宴散时已至日暮,红霞漫天。
  徐后领着侄女率先离开,杨满愿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娘娘请留步。”
  她云鬓高耸,因走得急,满头珠翠摇晃,身上织金缎宫裳在霞光映照下细碎金光浮动,熠熠生辉,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明艳娇灿。
  徐妙华小声嘀咕:“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其实知道自己很嫉妒杨满愿。
  嫉妒她的容貌,更嫉妒她轻而易举就统摄六宫。
  杨满愿当作没听到,“娘娘,妾身有要事禀报,可否先屏退左右?”
  徐后眉心蹙起,眸中浮起几丝不耐烦。
  “是关于长乐公主的。”杨满愿压低声道。
  此话一出,徐后愣住了,心中犹如翻江倒海。
  沉默良久,她才开口:“妙华,你先回仁寿宫罢。”
  徐妙华瞪大双眸,只觉不可置信。
  可待屏退周边所有人,杨满愿却没再细说苏青岚之事,反倒说起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宝匣。
  言罢,她又试探着问:“娘娘可知宝匣的钥匙在何处?”
  “什么劳什子宝匣,你在戏耍本宫?”徐后涨红了脸,怒火攻心。
  “娘娘息怒。”杨满愿强作镇定,神色认真,“那宝匣是先帝所留,确实事关长乐公主,娘娘可知晓如何才能打开宝匣?”
  近一个月来,她已派人将整座皇宫以及西苑、南苑等御苑都搜查了遍,都没能寻到开启宝匣的钥匙。
  姜太后卫淑妃杨满愿也都轮番旁敲侧击过,一无所获,如今只剩徐后这个突破口。
  听到与亡女相关,徐后神色微动。
  她敛下眼眸,深吸口气,声音微颤:“先帝在那宝匣里放了何物?为何与长乐有关?”
  杨满愿抿唇不语。
  据苏敬义所说,那宝匣内存放着一道密诏,同样是先帝亲笔。
  苏敬义手中的书信尚且有可能是伪造的,可乾清宫作为帝王居宫,守卫森严,宝匣中的密诏是可作为实证的。
  可如今宝匣未开,内里究竟放置何物也未可知,她总不能无凭无据就告诉徐后她当年生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可没等她想好措辞,徐后已涩然开口:“本宫没听说过什么宝匣钥匙,但先帝当年曾与本宫说过一番语焉不详的话。”
  “什么话?”杨满愿下意识追问。
  金乌西坠,天际隐隐浮起几点星子,红霞渲染,高低错落的殿宇宫阙皆染上一层浓烈的胭脂色。
  徐后抬眸,定定注视着眼前这个光艳姝丽的少女,诸多往事浮上心头。
  “宣光阁。”她轻声道,“先帝说,若是来日走投无路时,便去宣光阁。”
  杨满愿闻言一怔,宣光阁是皇帝潜邸时的居所,还是他们初遇之处……
  第100章 重温旧梦?
  “只有这句话吗?”杨满愿小声问。
  徐后“嗯”了声,旋即她微微仰起下颌,似要止住眼眶欲坠未坠的泪。
  她知晓先帝那番话极可能是给她留的退路,可涉及亡女,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快说,那宝匣与长乐到底有何干系?”徐后继续追问,神色急切。
  思忖须臾,杨满愿斟酌着问:“娘娘可识得南苑提督苏敬义大人?”
  徐后毫不迟疑地点头,“自然认识。”
  岂止是认识,她与先帝青梅竹马,苏敬义则是先帝伴读,他们三人自幼便相识。
  心念电转,她瞳孔微缩,“是苏敬义同你们说宝匣与长乐有关?”
  杨满愿没有否认,“具体如何,还须打开宝匣才能知晓。”
  徐后凝息一瞬,身形微晃了下。
  夜色渐浓,晚风簌簌,初夏的燥热褪尽。四周曲廊高悬的宫灯被宫人们逐一点燃,灯影幢幢。
  杨满愿心中有些唏嘘。
  她没想到提起“长乐公主”徐后竟会如此大反应,可见徐后这十几年来就从没放下过自己的孩子。
  可即便来日寻到实证后她与萧琂母子相认,她这十几年的苦痛就能一笔勾销吗?
  辞别徐后,杨满愿踏着月色回到东宫。
  内殿阒寂无声,薄荷淡香萦绕,只见眉眼俊逸的年轻男人正端坐在书案前,手执卷宗,气势沉凝。
  方才生辰宴临近尾声萧琂便先行回了东宫,处理堆积一日的公务。
  杨满愿心下微动,便轻手轻脚凑上前去,倏地从他身后捂住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她故意瓮声瓮气地说。
  萧琂不由失笑,握住她覆在他眼上的双手,“孤知道是你,愿愿。”
  “还以为你看得入神,都不知道我回来了呢。”杨满愿将下巴抵在他肩头,软语撒娇。
  萧琂心底一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怎么这么晚才回?”
  杨满愿顺势坐在他腿上,言简意赅地转述方才与徐后的对话。
  言罢,她又问:“子安,你说先帝给徐娘娘留下这么句话是何意?解开宝匣的钥匙会不会就在宣光阁里?咱们派人去搜搜罢。”
  可转念一想,杨满愿又觉有些不对劲。
  “可先帝未必知晓继位的是陛下,宣光阁是陛下潜邸之处,先帝兴许只是让徐娘娘遇困时向陛下求助?”
  萧琂眉心微微蹙起,“宣光阁是宫中禁地,须请示过父皇才能进入。”
  也因如此,底下人担心触犯禁令,搜寻宝匣钥匙时确实遗漏了宣光阁。
  杨满愿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胸膛,“近来西北战报频传,这会子陛下兴许还在南书房与阁臣商议军务,还是等明日去乾清宫时再问问陛下罢。”
  闻言,萧琂抿紧了唇,眸中幽微难辨。
  如今杨满愿时常前往乾清宫整理奏疏,与皇帝共处的时间日渐增长,他心中难免有些发酸。
  可杨满愿喜好读史,对时政也极感兴趣,他自然不忍心为一己之私而出言阻拦。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身影倒映在琉璃槅窗上,忽明忽暗。
  虽是初夏,但殿内已摆上消暑的冰盆,鎏金莲花盆上摆着切割方正的大冰块,消融散发缕缕凉雾。
  半晌,杨满愿忽然低声道:“子安,若是……”
  “若是什么?”萧琂沉眸看她。
  杨满愿试探着问:“若是我一直都没有身孕,怎么办才好?”
  许是今日与徐后那番对话让她心有戚戚,她也不禁联想到自身。
  嫁入东宫一年,可肚子却半点消息都没有。
  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她尚且能松懈几分,可偏生这是天家。
  先帝与徐后也曾有过几年浓情蜜意,即便徐后无子也硬撑着不纳妃嫔。
  可数年后,先帝还是破戒有了旁人……
  男人?喉间溢出无奈轻笑声落入耳畔,杨满愿秀眉微蹙,“萧子安你笑什么?”
  萧琂低头,轻轻啄吻她的鬓角,“太医们不是都说了,你我二人都身体康健,遇喜只是早晚的事。”
  “况且,你年岁尚小,晚几年妊娠兴许好些。”
  “可若是怎么都怀不上呢?”杨满愿避开他的吻,仰眸看他。
  烛光昏黄,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却泛着莹润粉光,眸中氤氲水气。
  萧琂既心疼又无奈。
  他收紧双臂将她抱紧几分,沉声解释:“愿愿,萧氏皇族经过代代传承繁衍,宗室人数已有数万,这还仅是宗人府登记在册的数额。”
  “历代从小宗入继大宗的君主也不少,远的不说,孤也非父皇亲子,你不必在意这些。”
  他声音低沉中透着难言的温柔,教人止不住地心颤。
  得到满意的答案,杨满愿狡黠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自然。”萧琂也笑,只觉她可爱至极,忍不住抬手轻刮她鼻尖。
  两人又相拥着闲聊片刻,洗漱更衣罢。
  翌日,早朝结束,皇帝在乾清宫正殿继续接见内阁学士与兵部尚书等人。
  一帘之隔后,杨满愿端坐在书案前整理方才通政司新呈上来的奏章与密折。
  奏章分为题本和奏本,题本是公事,奏本则是私事,这两种奏章往来批复都会经过内阁。
  内阁接到奏章便会先拟出一个处理意见,此为“票拟”,贴在奏章上再呈递给皇帝批阅,最终按皇帝朱批来下发执行。
  而真正需要杨满愿整理的是密折。
  密折制度是本朝独创,不经过内阁,密折内容也只有奏事者与皇帝知晓。上至宗室王公,下至各地县官皆可向天子呈递密折。
  皇帝平日处理军国大事从不避开杨满愿,密折自然也随她翻看。
  一些简单的密折便是杨满愿直接代写朱批,比如请安折和谢恩折、上报各地雨雪粮价情况的折子等。
  临近午后,锦帘从外面掀开,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浑身散发着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冷峻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