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春深 第40节
  顷刻间,萧琂意识到她是因何落泪,心间不禁生出难以言喻的凉意。
  他揽在她腰间的大手指骨发青,手背的青筋暴起。
  皇帝顿了下,也反应过来了。
  他喉结滚动,低声问:“愿儿可是在吃醋?”
  杨满愿面上微微一红,急忙将脸埋进萧琂的胸口。
  “皇帝说笑了,妾身怎敢吃您的醋?只是妾身喜洁,若皇帝有了旁人,还请您不要再来碰妾身了……”
  皇帝愈发确信了她在为他吃醋,漆黑如墨的眸子瞬时漾开清亮又愉悦的笑意。
  若非在意他,她又怎会生出要独占他的心思?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臂,稍一使力便将她从萧琂的怀里抱了过来。
  “你都不听朕的解释就醋成这样了?”他双手捧着杨满愿圆润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擦拭她的泪痕。
  杨满愿又是羞又是恼,“都说了不是吃醋了,只是妾身喜洁……”
  皇帝一字字道:“朕与你一样喜洁,除了你外朕再没有过旁人,从前没有,日后更不会有。”
  “若此话有半分虚言,天地谴之,令朕短折而死。”
  不仅杨满愿愣住了,连萧琂亦微微一怔。
  杨满愿心跳如鼓,“圣上不必如此起誓,妾身惶恐,只是妾身不愿与旁的女子共事一夫。”
  她越说越小声,心底一阵发虚。
  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可她自己却是实打实地......
  “朕说了,朕永远只会有你一人。”皇帝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
  他还不忘补一句:“至于子安,朕就不敢保证了。”
  萧琂扯了扯嘴角。他的父皇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地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没等他出言辩驳,杨满愿又小心翼翼地发问:“那,方才那位苏姑娘是怎么回事?”
  皇帝耐着性子解释:“苏青岚是子安的亲妹,朕的侄女。”
  宫里内府常年往南苑给苏青岚呈送的东西,也是按公主的份例来的。
  杨满愿惊呆了。
  她只知先皇永顺帝膝下有太子与韩王两个子嗣,从没听说还有个公主。
  怪不得方才她便觉那苏姑娘与卫淑妃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卫淑妃为先皇诞下的遗腹女?
  毕竟先皇驾崩时,太子也不过刚满周岁,总不可能卫淑妃刚出月子又立刻怀上第二胎罢?
  已至午膳时分,萧琂担心杨满愿饿了,随手捏起小块山药糕递到她唇边。
  杨满愿下意识便张嘴咬下。
  柔软温热的唇瓣触碰到他的指腹,萧琂眸色微微一沉,继续喂她吃点心。
  皇帝看得一阵牙酸,两条粗壮结实的臂膀越发将怀中少女又箍紧了些。
  杨满愿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既然苏姑娘是皇女,为何又会成了南苑提督之女?”
  萧琂道:“此事说来话长,孤只知将她养在南苑苏家是皇考生前的旨意,个中缘由却是不知。”
  杨满愿又仰头看向皇帝,一双杏眸水光潋滟,像是期待能从他这儿得到答案。
  皇帝知道的确实比萧琂略多一点,但也只是略多一点。
  他倏尔垂首,颇为熟稔地轻吻她秀润的额头。
  “据朕所知,徐后在产女后性情大变,迹类疯迷,公主好几回差点死在她的手里,先帝便谎称公主已死,将人送到南苑让苏家养着。”
  只不过皇帝至今也无法理解兄长生前的所作所为。
  在他看来,徐后生了疯病,让公主远离她便是了,根本无须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
  杨满愿闻言杏眸圆瞪,满脸难以置信,“苏姑娘是仁寿宫娘娘之女?”
  见两个男人皆是默认,她愈发惊诧。
  那苏青岚分明与卫淑妃有几分相似啊。
  第78章 一记耳光?
  “可是……”才刚开口,杨满愿陡然顿住。
  想到一种可能,她呼吸微滞,脊背瞬时爬上一股凉意。
  “可是什么?”萧琂伸手摸了摸她浓密的发鬓,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
  皇帝亦是挑眉,紧紧扣着她的腰肢,低头看她。
  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的身上。
  不知不觉间,他们渐渐习惯了凡事以她为先,也习惯了时刻留心她的一举一动。
  默了片刻,杨满愿抬头观察两个男人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心脏也“咚咚”跳了起来。
  他们父子虽体型与气质各异,但长相却极其相似,皆是鼻梁高挺,剑眉入鬓,五官犹如刀削,轮廓线条分明。
  正因如此,哪怕她早早便察觉到萧琂与卫淑妃并无相似之处也从没放在心上。
  毕竟先帝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五官相似也在情理之中,兴许太子相貌就是随了父亲呢?
  可如今见到了苏青岚,又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世,杨满愿不禁心里发毛。
  徐后与卫淑妃这两位婆母的面容又轮番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徐后与她的侄女徐妙华有几分相似,都是偏英气的标致容貌,一看便知是出身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女。
  而卫淑妃恰恰相反,她并非官宦人家的女儿,原是南书房的侍书女史,相貌只勉强算是眉清目秀。
  苏青岚同样是一副清秀模样,尤其是那两道细弯的柳叶眉,像极了卫淑妃。
  若苏青岚是卫淑妃之女,那太子岂不是……
  杨满愿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
  此事非同小可,又无凭无据的,她自然不好贸然说出口。
  万一猜错了,她岂不是成了搬弄是非的罪人了?
  用过午膳并梳洗更衣后,杨满愿眼皮发沉,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萧琂早晨陪着杨满愿练习马术已耽误了今日的功课,趁着她午歇,他自然得前往书房补上。
  他的功课并非是抱着四书五经死啃,而是要钻研经史、天文、地理、律法、算术、农事等。
  他必须方方面面皆有涉猎,无所不通,才堪配储君之位。
  皇帝已将今日呈来的奏折批完。
  耳畔是少女逐渐平稳清浅的呼吸,可他心中那股热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虽说她方才咬死了不肯承认是在为他吃醋,可她那副泫然欲泣的小女儿情态,分明就是在拈酸吃醋。
  皇帝垂眸注视着她恬静乖巧的睡颜。
  骑了一早上的马,杨满愿困倦极了,如今好不容易休息又被这般干扰,只觉烦不胜烦。
  半梦半醒间,她扬起手“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落在男人英毅冷硬的脸上。
  皇帝不禁怔了怔。
  她这一记耳光竟把他扇得浑身骤然一酥。
  然而“罪魁祸首”已翻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他,还含糊地喃喃:“别烦我……”
  仁寿宫,香炉烟雾缭绕。
  徐妙华正捏着帕子哭哭啼啼地向姑母倾诉近来她与父兄的遭遇。
  自从杨满愿中选为杨尚仪,她们魏国公府可谓诸事不顺。
  先是兄长被撤荫封的资格,随后又是她与父兄共同受罚。
  那日在畅音阁她不过是看杨满愿不顺眼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谁知圣上与太子竟会亲临……
  徐后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托腮静静地注视着侄女,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
  近身侍奉她的人都知晓,但凡徐妙华在她跟前,她的疯病便会收敛起来。
  毕竟,若当年的小公主没死,估计便是妙华姑娘如今这副模样了罢?
  本朝的开国功臣共封了四公八侯十六伯,世袭罔替,百年间代代承袭。
  其中魏国公府徐氏家族便是其中最为显赫的勋贵世家,不仅权倾朝野,还出了多位皇后,被称“凤巢之家”。
  徐后闺名昭蕴,十四岁嫁入东宫,十八岁荣登后位,二十二岁丧夫,上徽号“庄贤”,并移居仁寿宫。
  因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先皇永顺帝在世时便对徐后这个年少结发的妻子百依百顺,不惜为她虚设后宫。
  但随着徐后长达六七年都未曾诊出喜脉,他们之间的问题也纷至沓来。
  碍于魏国公府的滔天权势,朝堂上鲜少有人敢触及这个话头,而身为帝母的姜太后就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些。
  姜太后本就不满长子独宠徐后,放任徐家盖过姜家的风头,见徐后多年不孕,她便四处搜罗美人塞到儿子身边。
  徐后娇蛮任性,姜太后强势跋扈,夹在二者中间的永顺帝却是个优柔寡断的仁厚之君,只能两头受气。
  彼时,大梁王朝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外有斡剌南下侵扰,直逼京师;内有虫灾连年,黄河决堤泛滥,涂炭生灵。
  年少继位的永顺帝根本控不住场。
  他每日在外朝因政事而焦头烂额,回到内廷又要面对蛮横无理的母亲和疑神疑鬼的妻子。
  派出去抗击斡剌的大军节节败退,朝堂上商讨的话题也开始围绕迁都南下进行。
  永顺帝彻底慌了,索性将政务丢给同母弟晋王萧恪处理,自己则躲在乾清宫里醉生梦死。
  正是这段时间,南书房的侍书女史卫氏与皇后徐氏同时诊出了喜脉。